椒殿深锁薄情种(25)+番外
老翁点点头,“晁郎君既是女史的朋友,就是村里的贵客。”
晁丹勉力辨识扬州话,“晚辈不敢,不请自来,叨扰了。”
乡民们并不常见胡人,都有些新奇,盯着他打量,好在晁丹不拘小节,不仅不别扭,还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哎——”王翁摆摆手,“明日秋社,晁郎君留下来过节吧,乡下没有什么好酒好饭招待,郎君可别嫌弃啊。”
“怎么会?”晁丹递了个眼神给赵濯灵,“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赵濯灵看着场地上的“神树”和新坑问:“老丈是在准备祭神吗?”
“是啊,带大家打扫场子、挖坑、排祭品,可不能出一点儿差错,接下来一年的收成全看明日的社神和稷神了。”
赵濯灵颔首,“那我就不打扰大家了。”
“好,好,女史请自便吧。”老翁亲自送赵濯灵往外走。
村里十分热闹,杀猪宰鸡的身旁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孩童,汉子们搬着酒坛往村口场子去,大家都忍不住看着两个牵马的生人。
有五六个胆大的小孩一路跟着他们,见远客要对自己说话,又迅速躲开保持距离,倒教他们无措。
忽听身后一声长嘶,马儿不知为何抬起后蹄,眼看就要踢到一小儿身上,赵濯灵眼前一闪,高大的影子飞身捞过小儿,她反应过来时,孩子已经被放到一边,被吓呆住了,眼神直愣愣的。
旁边的女童用方言对赵濯灵说:“他拽了它尾巴。”
赵濯灵走过去看了眼淘气的男童,见他无碍,抬首道:“多亏你身手敏捷。”
晁丹叉着腰,“这小子胆子忒大。”
“乡下孩子没怎么见过马,好奇罢了,”她摸了摸小童的头,“快回家去吧。”
孩子们围簇着离开,二人继续前行。
赵濯灵看着庄子模糊的轮廓,说:“你从小跟着商队,不知道很多乡人一生未出过县,甚至没出过庄子。一个村能找出几头驴和牛就不错了,哪养得起马?有人见都没见过。”
晁丹笑道:“我倒挺羡慕他们。”
“我不信。”
“我生下来就没见过她,听说她是他从粟特买来的舞女,多次转手,最后回到他手上,生下我就死了。他有很多妻妾,生了一窝,我还不如他养的马金贵。”
赵濯灵知道他母亲是一个胡姬,“他”是他父亲,一个商人。
“他死了以后,我被赶出家门,命大,活了下来。”
秋日夕阳早,太阳化为橘黄色的光晕弥漫在地平线上。
“幸亏还有你养母。”赵濯灵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霞光中宛如金色的塑像,又密又长的睫毛投下唯一的阴影。
他冷笑一声,“她也是粟特人,认识我生母,收养了很多小孩为她赚钱,大多是我这样没人要的杂种,为他们卖命,却不能加入祆教,他们嫌我们脏。”
“别这么说自己。”赵濯灵皱眉。
“杂种?这是事实。”晁丹无所谓地摊了下手。
“都是人生的,何谓纯血?何谓杂种?”赵濯灵的语气渐渐激烈起来,“难道像他们祆教一样让父女母子结合才叫血脉纯净?简直扭曲人性!”
“你这么激动做甚?”晁丹笑道,“和你有甚干系?”
“是没干系,心中不平罢了。”
晁丹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下巴扬了扬,“你家到了。”
两行参天古树掩映着一条黄绿色的隧道,四面泥巴墙围起来的大庄园就在隧道的尽头。
——
夜幕降临后,庄子里点了灯,赵濯灵是最后放下饭碗的。
“我家没有那么多规矩,大人用完后,其他人可以继续吃。”
她笑着对晁丹解释,试图缓解他留饭留宿的拘束。
“是啊,晁郎君,我们也见过几次了,你就把这儿当自己家。”赵母温柔道。
晁丹擦了擦嘴,“多谢老夫人。”
赵父坐在另一边的榻上,摆弄他的棋盘,突然开口:“社日前都得沐浴更衣,不知道你们来,也没准备。”
社日前几天,家家户户都要做新衣。
赵母横了他一眼,对女儿说:“别听他的,我给你裁了新衣,待会你回房试试。”
赵濯灵看向晁丹,“晁郎君怎么办?”
“没事,我去你阿兄房间找找,应该有一两套新的,他嫌太花哨没好意思穿。”
“哈哈哈哈哈哈,是吗?”赵濯灵向晁丹点眉弄眼,“晁郎君喜欢花哨,正合适。”
后者轻咳几声,“老夫人费心了。”
——
庄衡困极了,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终于撑不住了,眼皮刚合上,内卫的人就来了。他像被泼了盆冷水,瞬间清醒,接过竹管,却犯了愁,圣人刚睡下,实在不该叫醒。但圣人吩咐过消息一到便送过去,他已经等了八日,濒临焦躁的边缘。
思量许久,庄衡还是敲响了门。
“进来。”
“何事?”李盈坐起来看着跪在中央的庄衡,待看清对方双手所捧之物,他一把掀过锦衾,赤足直奔而来。
“陛下?”楚昭仪被他惊醒,隔着帷幕唤他。
李盈打开竹管的手一顿,“无事,你睡吧。”
楚昭仪犹豫着躺了回去。
不多时,李盈攥紧竹管和纸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回紫宸殿。”
“是。”庄衡飞速从床下取来丝履给他穿上。
不理会楚昭仪的呼唤,主仆一行很快离开。
一进紫宸殿,李盈大步走到书案,从那尊特制的诗筒里一把把捞出所有纸卷扔在地上,用脚归拢到一起,从灯台上随便捡起一烛,扔到纸卷堆上,火舌一寸一寸变大变高,一口一口吞噬脆弱的麻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