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为聘/青衣记(79)+番外
帽檐褪去,乔装用的珠钗落了一桌。少年化着淡妆,五官绮丽,有种雌雄难辨的美感。
窗外,缤纷斑斓的各色花灯在旖旎春夜中,轻轻摇晃,使人如坠梦中。
榕树下,高大的郎君托起年轻娘子,让她把灯挂在高处。
不知为何,先前他没有什么反应,此刻胳臂上竟烫了起来,少女衣裳上的四时清味香重新浮在鼻尖。他将灯柄递给小沙弥,道:“去挂在最翘的树杈上。”
第45章
挖坟
嘉平二十一年, 十一月,岭南水患。杨黛奉旨赈灾南下。
马车内点着沁人心脾的沉水香,袅袅香雾中, 紫衣妇人翻阅着岭南诸州的卷册, 眼底晦暗不明。刚要出京城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道:“杨大人, 有位郎君说,要见我们家小姐。”
柳色正和裴昭下着棋, 听闻此话, 轻轻地掀开了车帷。
道旁站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 眼尾上挑, 眼角一点红痣,容貌极是俊秀。
山雨欲来,裴昀已和崔珺成婚,杨黛不愿裴昭再和皇储有什么瓜葛, 轻轻摇了摇头。
柳色见状,又放下车帷。
“杜大哥,走吧。”裴昭立刻朝车夫喊道,“阿娘,七殿下上回骂我‘自以为是’, 现在找我,估计不会有什么好话。”
杨黛应了一声,重新看向卷册。
此次受水患影响的岭南八州中, 灾情最严重的是邕州。但先去邕州, 倒并非出于此。
接到赈灾圣旨的第二日,韩德妃召见她, 说:“本宫的细作觉得此物有鬼,便从承香殿偷了出来。”她将一支瓷瓶推到杨黛跟前,“但医官竟无一人认得里面是何药,只说它……大概是岭南产物。杨御史,本宫望你尽快查清它。”
自六月起,缠绵病榻的崔隆裕常在萧宛烟的承香殿留宿,早朝也旷了好些。立储关头,他忽然宠幸萧氏,韩德妃因此紧张,也在情理之中。
下完一局棋后,裴昭道:“阿娘看了这么久,要不休息休息,来陪我下棋。”
杨黛点了点头,阖上卷册。
“昀儿前不久有了喜。”
裴昭指尖微顿,笑道:“阿姐和齐王殿下夫妻情深,真好。”
杨黛柔声问:“上次燃灯节回来,阿昭好些日子没和王长公子见面了,是不喜欢他?”
裴昭落下一子,平淡道:“没有不喜欢。”
但看上去,也没有喜欢。
杨黛道:“阿昭明年才及笄,若想取消这桩婚事,也未尝不可。或是说,阿昭可有合眼缘的郎君?倘若家世匹配,娘也可想办法。”
裴昭想了想世家的其他同龄公子,摇摇头:“就王长公子吧……娘再不专心,这局要输了。”
岭南气候温暖,即便是深冬,也不曾有京城刺骨的寒意。
裴昭有些怀念京城的大雪天。
碎玉琼珠落在飞甍画栋上,湖里也结着薄薄的冰。
柳色穿着红袄子陪她打雪仗,长长的眼睫上沾着碎雪,像瓷娃娃一样。
不知为何,想着想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另一人的面容。
生日时,那人也是睫羽沾雪,站在门边,整张脸如同冰雕玉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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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的大周国境,正飘着鹅毛大雪。
灰扑扑的天色下,一支军队蜿蜒着向安北城行去。
楼双信斜觑着一旁骑马的少年,问:“进了朔方道后,你便一直不说话,是怕死吗?”
前面的楼绥远转过头,轻喝一声:“信儿,不得对殿下无礼。”
楼双信撇了撇嘴:“爹,我就是想和他多说些话!”
这七殿下虽没什么皇室的架子,但是脾气却很是古怪。
崔珩抬眸望向他,瓷白的脸和飞雪无甚分别:“楼公子想和我说什么?”
楼双信有些语塞,过了半天才道:“老东西按兵不动,我们就这就三千人,除去后勤兵,只剩两千多,再把老弱残兵删去……能用的才八百人。没多少胜算,所以,还是得说服那老东西借兵。”
他说的老东西,是朔方节度使陈璟玉。
崔珩“嗯”了一声:“只怕平常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他行不通。”
楼双信点头赞同:“这么长一段时间,赤罗国都攻下三城了,他毫无动静——难不成,是你爹的意思——呸呸呸,是陛下的意思?”
崔珩神色微动,只是道:“父皇年事已高。”
大周厚葬成风,帝王即位后便开始选址修筑陵寝。如今崔隆裕年过花甲,而陵寝尚未修好,近两年来大规模征集劳役,以至于国库空虚。和谈需要钱,打仗也需要钱,相权之下,前者花销少上许多。
楼双信恍然大悟:“这样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和谈呢?”
他擦了擦脸上的雪水,往手中哈了一口气:“那还专门派你来一趟做什么?送死?”
崔珩没有答话,只是看着雪幕中的黑影幢幢。
是安北城城门。
楼双信皱眉道:“怎么又不说话——崔韫晖,你不会真不怕死吧?”
崔珩忽然笑起来,漆眸璀璨,笑容恣意而张扬:“当然怕死。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楼双信哼了一声:“那你以后好好说话——我和我爹肯定能守住安北城,你也不会死。”
在扬扬飞雪中,少年侧过身,双手交叠,施了一礼。
赤罗国太子被羽箭射杀时,楼双信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个雪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