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深吸一口气:“你先认真听我说。”
也许是因为自己只是继母,又早已与霍翎离心,素来拎不清的方氏,在这件事情上反而比霍世鸣和霍泽更拎得清。
别总拿亲情说事,也不要认为亲情可以抵消所有过错。
要是这对父女中有任何一人还顾念着旧情,事情都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步。
“你爹总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霍家,都是为了你。但不是的。你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
方氏不了解朝廷之争,但她了解自己的枕边人,也了解自己的儿子。
阿泽一向是个安于现状的性子。
老爷最不满意阿泽的就是这一点,她身为母亲,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安于现状又怎么了,一家人整整齐齐,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只是方氏自己的话,她并不介意陪着霍世鸣一起受罚。夫妻大半辈子,她做不到为了自己活命而弃霍世鸣于不顾。
但是,她还有儿子,还有儿媳妇和孙子,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霍世鸣因为一己之私,将所有人都拖进泥潭里。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你的妻儿考虑考虑。”
方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表现得如此镇静。
也许这不是镇静,而是麻木。
她麻木地,将自己从太后口中听到的话,转述给霍泽。
“你知道吗,你爹私底下还鼓动你岳父一起联名上折了。你岳父这回也要跟着受罚。所以你不要指望着你出事以后,安远侯府还能继续庇护阿娆和阿兴。
“他们说不定还会迁怒到阿娆身上。就算不迁怒,他们也是有心无力了。你自己的妻儿,就应该由你自己来护好。你总不能指望我这个做娘的吧。”
霍泽犹豫:“可是……可是……”
方氏咬牙,决绝道:“没有什么好可是的。娘知道你迈不过心里那道坎,没关系,决定是娘替你做下的。你爹要是怪罪起来,就让他来怨我恨我好了。”
霍泽还想说些什么,方氏却再也撑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在太后和你爹之间,你总要选一边站队的。
“安老将军已经写好了请罪折子,你爹却迟迟不肯认罪。太后已经没有耐心了,阿泽,娘害怕,害怕你今天再不做出选择,就没有做选择的机会了。”
霍泽浑身一震,如被抽了魂般瘫软在地,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良久,霍泽缓缓坐起,用袖子里侧给方氏擦拭眼泪:“娘,你去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
“去门口,跟看守我的禁卫说一声,让他们给我送一套文房四宝和一本空白折子来。”
天狩九年九月,战报传回京师的第三日,许久不曾在人前露过面的霍泽,穿着一身崭新的朝服出现在朝会上。
这场朝会是为了商议燕北战事而专门召开的。
在朝会进行到尾声时,霍泽缓步出列,将怀中的奏折高举过头顶。
他以儿子的身份,代父亲上了一本请罪折子。
“娘娘宽仁,霍家却不能仗着娘娘的宽仁一再得寸进尺,还请娘娘——”
霍泽叩首:“重罚父亲。”
满朝寂静无声。
九重宫闱之上,有冰冷的声音降下。
霍泽求仁得仁。
时任兵部尚书的霍世鸣致仕,身上的虚衔和加恩也都被一一剥夺,只保留了一个“承恩公”的爵位。
一个,不再有恩可承的,承恩公。
第151章 众叛亲离。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身体硬朗的承恩公就这么致仕了。
从花团锦簇到高楼倾倒,也不过一月时间。
父不父,子不子,霍家上演的这出大戏,让无数人惊掉了下巴。
与太后对承恩公的处罚相比,安鸿羽、安远侯等人受到的责罚反倒不算什么了,没有在朝堂上掀起一丝水花。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不满的。
祝青云状告亲生父亲一事为何会闹得沸沸扬扬。都说子不言父过,做父母的,即使有再大的不妥,那也不是儿女能够置喙的。
但这些人的不满,全都冲着跪在大殿中央,磕得头破血流的霍泽去了。
至于太后与承恩公的关系,所有人在这一刻都默契地选择了遗忘。
更不会有谁冒着触怒太后的风险站出来为承恩公叫屈。
说句不好听的,谁叫承恩公是外戚呢。
但凡承恩公是清流、勋贵、宗室……多多少少都会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偏偏承恩公是外戚。
偏偏要降罪于承恩公的人是太后。
忠心于太后的官员不会顶撞太后。
不是太后党的官员,也乐得见到太后削弱外戚势力。
等消息传到霍世鸣耳中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什么叫杀人诛心?
什么叫众叛亲离?
霍世鸣现在就体会到了杀人诛心,众叛亲离的滋味!
在这一场只属于他和长女的角力里,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他不肯认罪,儿子就替他认罪,女儿更是在满朝文武面前钉死了他的罪行。
请罪折子不是他亲自写的,却比他亲自动笔写的杀伤力还要大。
霍世鸣呼吸急促沉重,下一刻,他猛地用力一扫,将桌面所有东西都扫到地上。
撞击声、碎裂声此起彼伏,有不少碎片在碰撞间飞溅到霍泽身上。他没有躲,也没有发出吃痛声,只是
默默跪着。
霍世鸣面无表情地看着霍泽。
目光中没有半分儿子终于回家的喜悦,而是寸寸冰冷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