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姐不要再随意进宫与我联络了,那太扎眼。我这里有一条线,想联系我的话,可以通过这条线上的人联系我,这是绝对隐秘的,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季衔山给阳安长公主报了城西一家首饰铺子的名字,让她有事就通过那家的掌柜给他传信。
姐弟两简单敲定好细节后,阳安长公主就告辞了,留季衔山在屋里好好休息。
季衔山喝了一口热水,却因为心不在焉,被水呛进了食道里。
他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将原本苍白的神色咳得满脸涨红。
季衔山深深喘息几下,视线落在一旁的烛台上。
他伸出手,指尖落在跃动的火焰旁边,感受着火焰灼烧手指的痛楚。
明灭的火光映照在他的眼底,于是他的眼里也仿佛起了一场燎原的火,将一切烧成荒芜。
“我们母子之间,总是要有个了断的。”
***
天狩十八年七月的这场大朝会,注定载入史册。
天子称病,没有出席大朝会。
以诚郡王、肃郡王为首的宗室宗亲,还有以陈浩言为首的一小批朝臣,全部站出来驳斥那句天命谶言。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诚郡王断然道:“不过是一个妖僧,也敢妖言惑众,假托天命行事。当处死刑,以儆效尤。”
还有朝臣问霍翎:“此负祖宗事,何以报先帝。”
更有甚者,直接跳出来骂道,太后把持朝政、独断朝纲还不够,现在是不是有意要抢自己亲生儿子的皇位。
当然,在这样的场合,太后一系的官员岂能容忍这些人如此放肆。
无需太后开口,已经有人站出来呵斥对方,甚至扬言对方挑拨天家母子的关系,其心可诛,当处死刑。
就连在朝中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钦天监监正都站了出来,就“太后接受羌戎的称臣文书时,天边那轮大日骤然爆发出夺目光芒”的异常天象作为官面解读,认为那是“阴德承乾”,即太后的贤德圣明得到了天象的认可,可承继天命。
钦天监监正的发言,无疑是又一次佐证了那句天命谶言。
让这场骂战到达顶峰的,则是释空法师在算出那句天命谶言后不久,就圆寂于自己的禅房中。
释空法师已年过九十,这个年纪的老人,什么时候圆寂都不奇怪。
认同天命谶言的人,将释空法师的圆寂,解读成“泄露天机遭到反噬”。
反对天命谶言的人,自然也要反对这种说法,认为一切不过是穿凿附会。
但不管朝堂上众人是如何想的,民间有关“天降神碑”、“天命谶言”的传说,都随着释空法师的圆寂,再次蒙上一层神秘色彩。
这场骂战一直持续到定国公李宜春、陆淮等人准备离开京师都还没能消停。
李宜春在离开京师前一日,特意往宫里递了折子求见霍翎,向霍翎辞行。
“原本还觉着京师比羌州好,但看着这一个月来京师的吵吵闹闹,我倒觉着还是待在羌州更自在些。”
霍翎道:“怎么,有人求到你府上去了?”
“没有。”李宜春摇头,“那块神碑可是我亲自献给你的,哪个不长眼的人会求到我府上去。唉,就是可惜我走得太急,没办法看到这场骂战的后续了。”
霍翎道:“这种骂战本来就不会吵出什么结果。”
李宜春试探道:“那你就这么干看着?”
霍翎淡淡一笑,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与李宜春
聊起他手底下的骑兵。
李宜春也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反正他才不信霍翎会没有布置后手。
李宜春是曾经的羌戎王,麾下有一支忠于他的骑兵精锐。
他投靠大燕后,这支骑兵进行了一定调整和减员,最后保留在了两万左右。
再加上从卫慕氏、细封氏、米擒氏抽调过来的兵马,组成了三万羌人骑兵,规模与燕羽军持平。
这是大燕朝廷所能允许的最大军队数量。
说到卫慕氏,李宜春道:“卫慕族长这下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在太后的千秋宴上,太后和皇帝都说要给卫慕氏赐中原姓氏,于是卫慕族长高高兴兴选了“季”这个国姓。
当然,也不能说卫慕族长的选择有问题——在大多数不知内情的人眼里,肯定是一国国姓最为体面辉煌。
只是原本卫慕族长可以接受太后的示好,顺势靠拢太后、投效太后。
但有了先前那一出,就算太后不记仇,也没必要再重用一个下过她面子的部落。
霍翎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问李宜春:“你认为羌州的事情,能在几年内理顺?”
李宜春仔细想了想,有他的配合,再加上大燕的资源倾斜,以及那些被派去羌州的能臣干吏……
“这就看你想梳理到什么地步了。想要让羌州的百姓彻底归心,打从心底认同自己是大燕子民,至少需要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
这个时间,足够重新长成一代人。
这一代人完全接受大燕的文化熏陶,学习大燕的风土人情,等到他们长大后,羌州才能实现真正的长治久安。
“如果只是想从羌州调兵,让羌州成为大燕攻打燕云十六州的一个大后方,至多五年。”
李宜春显然是猜到了霍翎的打算。
“五年……”霍翎道,“有些久了。”
李宜春正色道:“我尽力吧。”
“好。”天色不早了,霍翎起身送了李宜春几步,“你多保重。”
李宜春行礼:“这句话,应该是我对圣人说才对。圣人要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