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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后的十年(16)

作者: 岑姜 阅读记录

周泽珍惜许敬宇,才会对我发狂。

可我也不想许敬宇这样。

关于那个“爱你一辈子,绝对不背叛”的誓言,我也花了好久才想起来。

那是大一那年的暑假,我们回金城做完社会实践,一起在许敬宇家里分析数据写报告。

刚刚谈恋爱的两个人,又都年轻,对对方总是带着天然的好奇和跃跃欲试的试探。

我们先是肩膀碰肩膀,坐在一起敲电脑,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是谁主动的,渐渐地,我们开始接吻。

那天是个大晴天,阳光太燥太刺眼,窗帘拉着,为暧昧升温准备了最天然的养料,我们两个胆子愈发大了起来,互相试探着。

在最后关头,我好像如被绑在圣坛上准备献祭的圣女,虔诚又无助地问他:“你爱我吗?”

许敬宇吻上我的战栗,神色肃穆:“爱。”

我:“爱我一辈子。”

他回答:“绝不背叛。”

那些先礼后兵的口头约定,不过是暧昧上头一瞬间的笑话。

我甚至想不起来为什么那么问了,但许敬宇这个傻子,居然到如今还在当真。

那天的滋味我早已记不清楚,或许不痛,但也没有多少愉悦。

比起身体上真切存在的,我只感性地认为,能和第一次爱的人感受这一次,像是一场美梦。

然而大梦当醒,如今我去世了这么久,许敬宇应该痛痛快快地走出来。

和别的女生恋爱,上床,结婚,生子。

他那么好,人生不应该被一个死人耽误。

-

许敬宇又来看我了。

他学习很忙,又在准备毕业论文和实习,但还是能见缝插针地找时间回到金城,在墓地里跟我说说话。

今年的许敬宇已经二十四岁了,肩膀愈发宽阔,眼神也愈发坚毅,逐渐朝着成熟的方向发展,我看着他,总会有一种新奇的感觉,也很欣慰。

还好还好,我的宝贝许敬宇,像一棵笔直的树,不蔓不枝,按时成长。

如果我还活着,我应该也是站在他身旁,和他比肩而立的一棵树。

而现在,我只能期待能看到他完美的人生就好了。

可似乎这也是一件有可能无法完成的事。

因为,在我去世的第五年,我能感觉到有很多人在遗忘我。

如果我是《非诚勿扰》的女嘉宾,绝对是刚上台就被灭掉十二盏灯的那个,灭灯声噼里啪啦,在我脑海里起起伏伏。

许敬宇结婚生日时,估计我早就不在了吧。

连他这么重要的人生时刻都有可能见证不了,我不禁有点悲伤。

不过不用见证“新娘不是我”这种悲剧场面,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我稍微挪动一点目光,盯着许敬宇的眼睛问他:“你还在怀念我什么呢?”

我死后的第五年,老陈老宋有了新的需要照顾的女儿,来看我的频率明显下降,曲思月也有了新朋友,只有在情绪大起大落的时候才会想起给我发消息,就连墓地里的朋友,都有好多不在了。

许敬宇,你不能释怀的,究竟是什么呢?

许敬宇当然无法回答我。

他只和我说了十分钟的话,十分钟一到就匆匆告别:“言言,我下次再来看你。”

他还要回C市,实习单位的项目需要他跟进度。

就算只能看着他,但只有十分钟,我没有尽兴,但只能撑起笑容,轻快地挥手跟他告别,然后再郑重其事地嘱咐他:“好好生活,没事儿就别来了!”

-

墓地的日子真寂寥啊。

在我去世的第六年,隔壁来了个小鬼头。

看模样两三岁的样子,步子刚刚走稳,讲话软乎乎的。

他短暂的生命都是在病房度过的,现在死了,见到这么多鬼,反而感觉新奇了。

我超级喜欢跟他玩,有事儿没事儿就逗他:“小鬼头,你怎么不出去玩啊?”

小鬼头摇了摇头:“粑粑麻麻不让我随便走动,他们会来看我的。”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父母在他活着时的叮嘱,他去世的年纪实在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呢。

我羡慕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小声说:“你真幸福。”

小鬼嚼着棒棒糖,睁着紫葡萄似的眼睛看我:“姐姐也幸福。”

姐姐很快就不幸福啦。

因为这是姐姐去世的第六年忌日。

已经黄昏了,还没有人来祭拜我。

老陈本来是准备来的,可是宋宁昭突然生病了要去医院,活着的女儿当然比去世的女儿重要,带婴幼儿就医也不是一个人就能顾得来的。

所以,老陈和老宋都去了医院,没有人来看我。

曲思月出国读博士了,也不可能专门为了我的忌日而飞回来看我。

许敬宇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我死的第六年,我在他们心里,好像确实没那么重要了。

爸爸妈妈会有新的女儿,闺蜜会有新的闺蜜,男朋友会有新的女朋友,而我永远地困在了十九岁,我的人生只有老陈老宋,曲思月和许敬宇。

可即便这是事实又如何?

按照事物发展的规律,新事物必将取代旧事物,新人就是会取代旧人,旧人注定被遗忘。

我就是放在时光传送带上,被注定、被遗忘的那个。

我蹲在自己的墓碑上,闷闷地哭出来。

四处遛弯的鬼大姐看到我,好心地来安慰我:“小朋友,你哭什么啊?”

我说:“今天是我忌日,没人来看我。”

“害,”鬼大姐说,“我以为多大的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