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十年(18)
我稍稍感慨,等着许敬宇的下文,但等了半个小时,仍旧没有消息。
我后知后觉,许敬宇是要上班通勤的,这个时间,应该在路上开车。
许敬宇毕业后入职一家4A汽车集团的研发团队,主要方向是人工智能无人驾驶。
我恍惚想起,高中时,他隐隐说过自己喜欢软硬件结合的感觉,又对航天比较感兴趣,之后可能会为祖国的航天事业奋斗。
这会儿怎么去搞无人驾驶了?
是新闻上说的,应届生太多就业形势严峻随便入职的公司,还是改了兴趣方向,还是……因为我?
不过怎样都好,最好不是最后那个答案。
毕竟,让许敬宇思念我整整七年,我就已经很愧疚了。
如果再搭上梦想,那我简直是罪无可恕。
这天晚上,许敬宇下班后团队聚餐,leader选了一家CBD的杭帮菜,一行人吃饭出来后,他看到旁边一个快时尚品牌清仓的牌子。
有位女同事见他很注意那家店,跟他说:“这个牌子退出中国市场了。”
许敬宇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回家的路上,周泽给他发消息:【哥们谈恋爱了,出来喝酒?】
许敬宇回他:【行】
没有我的约束,许敬宇逐渐还是开始喝酒了,有些是为了应酬,有些也是单纯喜欢酒精的感觉。
习惯一个人的约束和存在很可怕,但渐渐挣脱束缚,于无形之中忘记,亦是可怕。
他们两个约在一家烧烤摊。
大城市的夜晚,总是有从高档写字楼和园区走出来的年轻人在大排档放纵灵魂,嘴里骂着操他妈的领导,手里撸着烤串,嘴里灌着啤酒,一个月只活一天——发薪日。
周泽是加班刚离开公司,在大排档上大快朵颐。
许敬宇刚吃完,陪着抿点啤酒。
许敬宇给周泽倒了一杯啤酒。
“不了,”周泽贱兮兮地摆手,“女朋友管得严。”
许敬宇轻嗤一声:“德行。”
周泽抱怨一点甜蜜的小烦恼:“谈恋爱就是烦,哎,屁大点儿个小事都被管着。”
许敬宇用过来人的语气劝她:“习惯就好。”
周泽:“你是哪门子习惯呢?”他放下烧烤,目光步步紧逼,“你一共才恋爱多久。”
“一年的感情,守七年的忠。”
他的语气有些恶劣,似乎很看不惯许敬宇这样的行为。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在绝对理智面前,伤害到生活的情深被他理解为愚蠢。
许敬宇也看过去,目光短兵相接,有点冲突之前的平静。
半晌,他率先低下头,拾起酒杯灌了自己一口,酒精顺着食管在胃里翻腾不歇,气泡表面不断扩张,最后破裂。
“其实,我很少能想起宋言了。”许敬宇脸色晦涩,如在教堂忏悔的信徒,如何努力也做不到最好的学生:“是我有愧于她,我坚持认为我应该记住她一辈子的,当悔过,当惩罚,总之不能忘了。”
可是,时间是良药,也是锋利的刀。
它无差别的将自己的魔力施加到众生身上,等待治愈的会被疗愈,决心放逐自己的也会被疗愈。
周泽噎了一下,说:“这也正常。”
“她刚去世那会儿,我甚至看到宿舍楼下的树都能想起她,想起她在楼下等过我,我们在秋天踩着树叶路过,她喜欢听树叶的声音,在我面前蹦蹦跳跳踩树叶。”
“看到街角的奶茶店,我就能想起每次她想奶茶咬着嘴唇纠结喝无糖还是七分糖的样子。”
许敬宇顿了顿,抬头看周泽:“今早看新闻看到,那家奶茶品牌倒闭了。”
“言言最喜欢的那个快时尚品牌也退出中国市场了,”许敬宇眼神稍稍有些涣散,和城市闪烁的灯火交相辉映,寂寥极了,“我也开始看树只是树,路过街角只是路过。”
或许,人的一生能装下的东西就那么多,而时间总是在做加法,将新的一股脑塞进去,强迫删除旧的。
周泽还算理智,头头是道地分析:“宋言刚走那些年你还在学校上学,本质上你的生活环境和圈子没有变,方便你代入有她在的环境,而现在你所经历的一切,宋言都没有经历过,你想去长久地思念她都没有合适的场景做载体。”
许敬宇自嘲一笑:“所以还是会忘。”
周泽:“忘了不正常吗?”
“是你救过她的命还是她救过你的?你俩就一平平无奇的小情侣,跟路上随便抓来的一对有什么不同?”周泽说,“许敬宇,往前看吧。”
有什么不同?
回程的路上,代驾驾驶车子平稳安静。
许敬宇任由酒精发酵,昏昏沉沉里,强迫自己回答这个问句。
可能不同就在于,路上随随便便一对情侣无非只有两种结局——结婚或者分手。
而自己和宋言呢?许敬宇想,宋言死在了他爱得热烈、勇敢、一往无前的十九岁。
在那个时候,他曾天真地为两个人计划好了一生。
宿醉的感觉并不好受,明早公司还有汇报要他做。
许敬宇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希望返程的三十分钟里可以浅眠一下。
他感觉自己好像睡着了,也好像在思考,在回忆。
高一那个冬天,同桌宋言涂了好看的指甲油逼着他看,身体不自觉地越过楚河汉街。
少女柔软的胸脯隔着厚重的冬季校服时不时在他手臂上摩擦,穿堂的冷风在他身边呼呼吹过,如同危险来临前的警示,而他固执地想握住面前晃荡的那只属于少女的、白皙而五指纤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