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十年(3)
长相是帅气的,但从来不接女生的示好,在青春懵懂的年纪活脱脱像一和尚。
班主任很放心。
“信任”我的原因就更简单了——我妈是隔壁班班主任兼我班数学科任老师。教师子女,成绩和“品德”都不会出什么差错。
事实上,我和许敬宇同桌生活的前三个月也的确如此。
上课不说话,下课也没多少交流,虽然没有在桌子上画下三八线,但彼此都严格地在自己的领地生活,绝对不把胳膊往对方势力范围内延伸一厘米。
偶尔说话还是下课时,我要去水房接水,朝准备补眠的许敬宇说一句:“麻烦让我出去一下。”
许敬宇会沉默地起身,让出足够我通行的距离,不发一言。
最深的一次交集是在高一上学期期末。
那天老陈要去隔壁区开会,清晨早早地载我去学校。
教室里空荡荡的,我又没睡醒,根本没有心思学习,刚巧书包里有一瓶周末出去玩时买的指甲油,我就在教室里堂而皇之地涂了起来。
怕味道影响到同学,我还开窗散味道。
我刚涂上一个指甲,许敬宇就背着书包进来了,撩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坐下来开始背单词。
我也没理他,跷着二郎腿,涂完左手涂右手,越看自己的手指越漂亮。
我很白,手指又细又长,是长辈口中“弹钢琴的手”,但我音感很差,对任何乐器都没兴趣,这双手一直都用来握笔写卷子。
或许是冬天冷空气对流太强,或许劣质指甲油的味道太大。
许敬宇的眼睛从《高考3500词》挪到我脸上,清晰突出的喉结缓慢地滑动了下:“太明显了,这几天教务处查仪容仪表。”
我几乎是一瞬间反应过来,许敬宇这是对我在教室里涂指甲油的行为表示不满。
许敬宇是那种涵养很好的男生——就连女生送来的情书都不会当众扔掉,会先撕碎——防止被坏同学捡起来到处嚷嚷,这个步骤还是在晚自习结束后、教室里没有人时进行的。
我恰巧看见过,因为老陈磨磨蹭蹭,等她收拾好包包教学楼里就很少有人了。
撕碎的纸屑,许敬宇也不直接扔进班里的垃圾桶——大概是不想给班里值日生造成负担,而是装进袋子里,带出学校,扔进校外的垃圾箱。
这也是我目睹的。
他扔完垃圾后,继续往学校后边不起眼的巷子里走,最后坐进一辆奥迪R8.
所以,对于我涂指甲油不满的行为,他也不会像别的男生那样直接用“难看死了”、“难闻死了”、“大冷天开窗户有病吧”的直白词汇抱怨。
我了然,讪讪地吐了吐舌头,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拧上指甲油。
可我又实在爱臭美,虽然知道他的话只是借口,但又真怕被教导主任检查仪容仪表时扣分,心有戚戚地盯着自己的指甲端详了一会儿。
又拿不定主意,便把白白嫩嫩的爪子伸到许敬宇面前,小声问:“不是很明显吧?”
倏地,许敬宇的身体犹如蝴蝶扰动空气般,细微但强烈地颤了下,然后大幅度往后躲。
很没有风度、很不给我面子。
全学校的姑娘都能从他那儿获得尊重和体面,只有我没有。
我心里窜起一股火,不达目的不罢休似的,把刷着水粉色指甲的手指往他跟前凑了凑,身子也跟着靠过去,逼着他直视我。
逐渐的,我的身体越过楚河汉街,一点点跟他接近,越来越近,近到校服贴着校服,我一抬眼,就是他线条清晰的下颌,还有通红的耳朵。
许敬宇抿着嘴,始终不说话。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跟我讲话,正如我也不知道,他的耳朵是因何而红。
但我听到了我的心跳,像是清晨的树林里,小鹿踢着脚步横冲直撞。
我坐直了身体,当做无事发生。
那之后,我们还是不太好的同桌关系。
只是有一次体育课,男生在球场上打球,有人八卦许敬宇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他不回答。
又有人问他讨厌哪种姑娘。
羽毛球偏离轨道,朝着篮球场方向飞去,我小跑过去捡球,余光透过围栏,瞄到许敬宇。
他高高瘦瘦的,人也干净,站在一堆十六七岁满脸青春痘的男生堆里,是如此鹤立鸡群。
那会儿的他嘴唇抿得很紧,像是做到讨厌的题目一般,皱着眉头回答:“讨厌臭美的。”
哦。
不如直接报我名字好了。
所以,许敬宇从一开始就讨厌我。
至于后来,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我想,荷尔蒙躁动的青葱年华里,哪有什么感天动地的真爱,不过是暧昧上头的一瞬间,随便找个人感受下“恋爱”的滋味。
许敬宇也不能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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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去看过许敬宇。
听负责我们片区的鬼警说,我们鬼是靠活着的人的思念而存在。
尘世间的人对我们的思念越久,我们就存在越久;对我们的思念越深,我们的行动能力就越强;如果没有人再怀念我们,我们将永远地消失。
我现在算是年富力强的鬼,每天可以在人世间晃荡。
虽然没有人能看到我。
我总是待在家里,因为老陈总会偷偷地抹眼泪。
老宋很少表达对我的想念,头发却白了大半,去理发店染成黑的,新长出的发茬还是白的。
我们是三口之家,没了我愈发冷清。
我的房间还在,老陈会定期打扫,就跟我活着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