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十年(5)
我先是懵懵的,等到缓过神,便抬手去打他。
他轻车熟路地把两只手抓在一起别在身后,又有点强硬地按住我的头。
我咬他,他趁着我张开嘴,把舌头探了进来。
再然后……
我半推半就。
我仍然记得那个吻的滋味。
像是品尝到了日日观望守护的蜜。桃,有朝一日终于等到它的成熟。
唯恐弄坏了便小心翼翼,又按捺不住试探的欲望而急切。
关于初恋的陈词滥调,总逃不过青涩和试探两词。
我也不知道我们两个吻了多久,最后我感觉大脑有些缺氧,甚至舌头都疼了,他才放开我。
夜风浩浩,我又羞又恼,不再理他,独自走在前面。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车水马龙的世界灯火辉煌,而我们的世界却互有彼此。
我气不过,停下来跟许敬宇说:“你这人良心好坏哦,现在喝了点酒就敢吻我,那下次喝多了呢?”
他眉毛一扬,意气风发地问我:“你想什么呢?”
我耳根子通红,彻底不理他了。
许敬宇在那之后就再没喝过酒。
如今我死了,他重拾当年的爱好。
我这才发现他酒量不俗,一罐罐的啤酒下肚,脸不红心不跳。
我幡然醒悟,隔着空气锤了他一拳,骂道:“你丫得当时故意的吧?是不是单纯想亲我。”
许敬宇当然没法回答我,他继续喝酒——这次换成白酒了。
喝到我都害怕他要酒精中毒了,他才晃晃悠悠地走进卧室拿衣服,一路上踢到不少酒瓶,玻璃碰撞的声音在深夜里宛若破碎般响起。
半年的光景,他瘦了不少,袖管空荡荡地搭在皮肤上,突起的肩胛在纯棉料子上顶出伶仃的弧度。
他在衣柜里翻了又翻,碰到一件T恤,身形一怔。
我赶紧凑过去瞧了瞧。
哦。
这是我送给他的。
那会儿我拿了院里一等奖学金,有一千块钱,花掉一半给他买了这件衣服。
当然,后来许敬宇拿了过奖,八千块的奖学金转给我7990,我以为他疯了,况且又不是小数目,根本不敢收。
许敬宇只说了一句话:“留十块钱让我有点参与感。”
因为这句话,他被我们宿舍成为“二十四孝好男友”。
而如今,他似乎也就那么叹息了一声,没有更多的悲春伤秋,然后手腕一转,从旁边拿出一件干净衣服,走向卫生间。
脚步声、玻璃酒瓶碰撞声,继续在房间里响起。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他不悲伤,只是偶尔能从生活里的细枝末节联想到他曾经拥有一位年轻但早早去世的女朋友。
我可以接受这个事实,但无法相信他会放逐自己。
是在生命的某一天如天雷劈中般决定一改之前的生活开始走叛逆路线,还是遇到了一位如他之于我那般,可以奉为动力的姑娘?
不管怎样,都不可以。
许敬宇可以放下我,但他必须是闪闪发光的那颗星,是永不坠落的太阳,必须配得上所有溢美之辞才是。
我坐在他的床上继续胡思乱想,争取捋清各种细节。
过了没一会儿,身边松软的被子下陷,许敬宇上床睡觉。
他喝了太多酒,换来极快的入睡速度。
我小心翼翼地躺在他旁边,借着月色打量他。
柔和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他消瘦难堪,颧骨突出的吓人,明明是睡着了,眉头却紧紧地皱着。
小小年纪能有多少不开心的事啊。
哎,我叹了口气,想伸手推开他皱成一团的眉毛,心里却猛然咯噔一下。
因为,有清澈的眼泪从他眼尾流下,垂直落入鬓边。
刚开始只是一滴泪,渐渐连成线条,争先恐后地从他眼眶滑落。
他在睡梦里,于无声处,哭得寂静。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却在慌乱之中不合时宜地生出一种期待——
我仍旧无比地希望许敬宇爱我并且怀念我,他的痛苦是为我,眼泪也是为我而流。
然而,许敬宇突然惊醒,在深夜里摸索到手机,点进微信置顶聊天。
他按住语音,近乎乞求的语气说:“我错了,言言。”
言言。
一瞬间,我泪如雨下。
许敬宇松开手发送语音条,转了两圈,消息前面是个红色感叹号。
他不死心。
“你别不理我好不好,我爱你,我当然爱你啊。”
“言言,我当然爱你。”
每重复一次,就绝望一次。
我逐渐嚎啕大哭。
我仍旧不明白,从我刚去世时的毫不在意到如今的痛不欲生,许敬宇到底经历了什么。
但我了悟,他一直因为我死前一夜的这个问题耿耿于怀。
——“许敬宇,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爱你啊。”
如此坚定的,毋庸置疑的答案,贯穿了我们相恋的始终。
我将其当做吵架胜利的工具,只不过问在我临死前,就成了许敬宇无法释怀的心魔,把他困在没有我的日日夜夜。
那而些曾经我为他骄傲的责任感、自尊心,如今都变成了刺伤他的刀子,刀身纤巧而锋芒锐利。他以为我带着遗憾离开,并为此囚困自身。
我于黑暗里撕心裂肺地回答他:“我知道你爱我呀,就像我爱你那样。”
我张开双臂,试图给他一个爱的抱抱,妄图因此来安慰他的全部不安。
然而,我的手臂一点点朝他靠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穿过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