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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榴火(111)

作者: 楚觉非 阅读记录

由于中途被告上诉过一次,所以案件审理周期拖得很长。

最终被告被判处应在一个月内偿还的本金及利息金额、承担本案诉讼费用;主要涉案人员获最高三年有期徒刑并处罚金,追缴所有违法所得。

甄稚紧紧攥着两份判决书,哭得浑身无力,扶着栏杆慢慢蹲到地上。地面黄沙轻轻拂动,在她周围走出风的脚印,她忽然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巨大的废墟中,好不容易重建的内心,霎时荒芜。

她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想起国庆节前夕,他洋洋自得给家人展示葱绿色的文化衫,想起他眉飞色舞地从范中举的办公室出来,复述自己是如何用一套强盗逻辑怼得班主任哑口无言。

还有父亲光明正大地教唆她逃课,在工作日去逛王府井和游乐园。虽然她早就长大了,但在旋转木马和摩天轮上,她还是真实地体验到过期的快乐。

“生日快乐。”岳山川轻轻说。

曾经甄稚无数次幻想过,标志着自己迈入成年的十八岁生日,会是怎样的场景。

那天她早早放学回家,推开四合院厚重的大门,餐桌上一定已经摆满了母亲做好的一桌菜肴。甄家每一个亲戚都在,饭后递给她精心包装的礼物盒,顶部贴着颜色鲜艳的塑料拉花。

等到夜幕降临,父亲打开冰箱,拿出提前一周就订好的奶油蛋糕,大家开始耐心地数出18根蜡烛插好。她戴着生日帽,在烛光摇曳中许下成年后的第一个愿望。窗外,小院中的石榴树已是枝繁叶茂。

可如今,父母早已离婚,父亲离开人世,四合院也被变卖了。曾经那些站在石榴树下发呆的平凡日子,竟已成为了奢望。

岳山川从栏杆的缝隙中递过来一个小小的方形纸盒。透过纸盒顶部的透明塑料纸,甄稚看见里面是一块四寸的小蛋糕。

很素净的款式,雪白的奶油抹得很平整,零星点缀着银色的珍珠糖。淡粉色的奶油在上面写着“HappyBirthday”。

甄稚捧着这个小小的蛋糕,捏着透明文件袋里的两份判决书,哭得泣不成声。

岳山川猜到她会哭,毕竟担心自己真得了“非典”,意义非凡的十八岁生日又过得如此简陋。但他没想到她会哭得这么凶,鼻涕眼泪一起流。

“不是,你别哭啊……”他拉开登机箱,摊开在地上胡乱地翻找纸巾,“嘘!一会儿把保安招来……”

“岳山川,谢谢你。”甄稚蹲在地上,用衣袖蹭掉脸上的泪痕,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两份判决书上的原告是“甄青闲”,因为岳山川和甄家人并无亲缘关系,因此也没有代替已故原告起诉的权利。但甄稚知道,一直都是他在为这件事奔波。

岳山川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平视着她,犹豫了很久才说:“……别怕,我一直都在。”

“医生说,如果这周日我还没退烧,就有很大可能是非典,要把我送到医院里接受隔离治疗。”

甄稚远远地隔着栅栏看着他的脸,不敢靠得太近,“那个时候,你也会在吗?”

“我当然会在的。这两天我还要跟进这个案子的非法利息退回,本来就还没着急订回程机票。等你好了,我再买机票回学校。”

岳山川看着她的眼睛,很笃定地说,“还有,你别胡思乱想,我说了你不可能得非典。春天昼夜温差大,你就是普通感冒。”

甄稚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这时她用余光看见杜若正在向他们这边走来,就用眼神示意岳山川。

“时间不早了,我担心一会儿有人过来。”杜若指了指校门的方向,“要不……”

甄稚吸了吸鼻子,调整着自己的窘态,然后再次看向他:“你回去吧。”

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对杜若说,“还有,谢谢你。也代我向大胡说谢谢。”

“谢他干什么。”岳山川低着头收拾箱子,不忘小声嘀咕,“谢我和杜若就够了。”

甄稚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又吃错药了?人家大胡招你惹你了?”

“你别管。”岳山川把拉好拉链的箱子立起来,朝她挥手,“照顾好自己,我们走了。”

隔着栅栏,甄稚默默注视着他拖着登机箱离开,周围是沙尘暴之后,水洗过的崭新世界。

第56章

再见,高中

就像岳山川猜测的那样,甄稚果然很快退烧,流感的症状也在慢慢消失。医生宣布她隔离观察期结束,保安打开铁栅栏门,校医务室的老师穿着白大褂注视着她离开隔离点,像在开一个沉默的欢送会。甄稚没有回教室,也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校门口坐着公交车去南鼓巷。岳山川这次请了太久的假,必须要回上海了。他们都没机会找家饭馆,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她戴着口罩,呼吸不畅地走在帽檐胡同里,打量着陌生而熟悉的角角落落。最后,静静地站在早已换了主人的四合院门口,遥遥地望着只能窥见一角的石榴树。岳山川把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靠墙放着,两手插兜走到她旁边,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走啊,一起进去看看。”甄稚摇头:“不要,会打扰人家的。”“我早都和这家人说好了,你放心进去。”他大步迈进去,随意得像是回自己家。看着岳山川神色自如地和坐在院子里晒花生的婶子打招呼,还弯腰抓了几颗簸箕里的花生在手里剥,甄稚简直大跌眼镜。她一脸疑惑地跟进去,拘谨地朝着主人家鞠了一躬,这才小跑到岳山川身边,跟他一起站在石榴树下。“……这是你大姨?”甄稚捅了捅他的腰,保持嘴型不动,很小声地问。岳山川嚼着花生,歪着头看树上小巧玲珑的花骨朵,它们零零星星地隐藏在茂密的枝叶间,仿佛点缀新梢的浅橘红小铃铛。“你在蚊子叫什么呢?听不清。”他拍了拍树干,转头和正在翻动花生的中年女人说,“婶儿,我看这树皮缝里有桃蛀螟的茧子。趁着还没化蛹,可能还是得除一下。”“行,等你大爷回来,我让他戴上老花镜,里里外外都摘掉。”“麻烦您了。等之后成虫了,我让我爸再配糖醋液来杀一遍。”他说罢拍拍甄稚的肩膀,“走吧,我得去赶飞机了。”走出四合院,两人一起去宝钞胡同搭公交车。甄稚脑海里思绪纷乱,自是沉默了一路。“你这是……改学农业了?”她咬着下嘴唇,眼神复杂地瞥了他一眼。岳山川把行李箱提上公交车,“哐啷”投下两枚硬币:“这叫博古通今,纵横奇才。”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