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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榴火(12)

作者: 楚觉非 阅读记录

甄稚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她知道杜若家是开中医堂的,爷爷每天都会坐诊两小时,但她不知道她家同时还开卤菜店。一边是望闻问切,一边是手起刀落。

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好像无意中窥见了杜若的秘密。下午还要约着一起写作业,她得赶紧忘掉刚才看到的一切。

“都买好了?”赵嘉禾这时恰好找到了她,“走吧,去找小舅妈。”

甄稚揉了揉眼睛,跟在她后面说:“二姐,我觉得我可能是近视了。”

中午的团圆饭,氛围整体还算其乐融融。

岳山川难得的寡言少语,安静的时候——甄稚悄悄地观察他的侧脸,鼻梁英挺,眼窝微陷,密实的睫毛投下浅浅的影,从额头眉骨到唇峰下巴此起彼伏,也难怪她以前帮他写的那摞情书基本有用武之地。

只可惜——甄稚掰开一条螃蟹腿,那张嘴太碎,不和她吵架就难受。

甄老爷子说饭要吃七分饱,很快就歇了筷子,回屋听收音机去了。于是饭桌上一家子开始讨论,小长假后面几天要不要去北戴河玩。

可惜每次放假大姑父都有值班,最近轮班的火车要开去宝鸡,等从宝鸡开回来国庆节也结束了;二姑又说节后自来水厂要迎接检查,放假后面几天肯定要回厂区加班。旅行计划不了了之。

甄青松不死心,说不去北戴河,去香山看看红叶也好。大姑立刻说,全国多少游客都在国庆节往北京挤,今早天安门广场的盛况你又不是没看见。

大家只好不再说旅游的事,开始谈最近的股市和全球局势,讨论欧盟都已经和咱们达成双边协议了,明年到底有没有可能加入世贸组织。如果加入了,就让甄稚毕业后去学国际贸易,把“红叶制造”送出国门。

赵嘉禾最不喜欢听这些,端着碗扒米饭,白眼都翻到天上去。

“说多少次了,吃饭别端着碗。”看见嘉禾把饭碗放桌上,顺手把筷子插进米饭里,二姑又说,“筷子别插饭里!被你姥爷看见又要说你。”

“我吃饱了。”赵嘉禾直接搁了筷子,“我要去图书馆借书,先回学校了。晚上和同学逛王府井,不回来吃饭。”

看着嘉禾的背影,二姑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叛逆得很。”

“都成年了,该有自己的想法。”二姑父安慰她,“你正好少操点心。”

“再不听话,好歹陪在身边。”大姑给丈夫舀了一碗当归炖鸡汤,神色黯淡,“秋秋昨天发邮件说,明年春节还不知道回不回来呢。”

桌上只余残羹冷炙,两个姑姑收拾了碗碟,就去厨房洗碗了。岳明心擦好桌子,吩咐岳山川:“别光看电视,把地上的残渣拖干净。”

岳山川站起来,陈留芳说:“你别动,让甄稚去——姑娘家的一天天还这么懒,以后哪里嫁得出去?”

他突然想到,刚才看电视半天都没听见旁边有声响。转头一看,甄稚不知何时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让她睡吧,芳姨。”

第6章

《弄堂女人》

在那个深秋太阳尚有余温的午后,陷在沙发里熟睡的甄稚做了一个梦。她站在偌大且密闭的空间里,分明是爷爷书房的熟悉景象,但低矮的天花板让她感到格外压抑。周围在坍塌,明亮的色块一点点土崩瓦解,金丝楠木的桌案、黑檀木的书柜在褪色,直到她感觉自己更像是置身于一家现代艺术馆的展厅,周围是方方正正的雪白雕像,仿佛一块块未开化的原石,又像还没来得及雕琢的石膏体。“小石榴,该走了。”灰色墙壁上忽然裂开一条缝,是岳山川推开了门,像开辟了一道出口,“我们都在等你。”他逆光而立,甄稚只能看清他的轮廓。但她看见他身后鲜明的布景中,停着一辆印着“蚂蚁搬家”的厢式货车。甄稚是被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吵醒的。她的身体关节还没清醒,半天爬不起来。岳山川已经接起了电话,听了几句,转过身说:“你那个同桌找你。”杜若在电话里很不好意思地说,家里有很着急的事,下午可能要放她鸽子了。“没事呀,你有空再来。”甄稚莫名感觉不是很意外,“要不然放假最后一天你再过来找我写作业?我有不懂的题也可以攒着问问你。”杜若捂住话筒,和旁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才说:“可以。”甄稚正要挂电话,杜若又追着道歉:“我临时放你鸽子,你下午都不好再安排活动了……甄稚,我真的太对不起你了。”“多大点事?”甄稚怕她心里有负担,随口说,“你放心,我可以找我哥。”挂掉电话,旁边幽幽地响起一个声音:“你可真会想。我说下午要带你了吗?”岳山川正在剥一个砂糖橘,两下就把果肉囫囵扒出来,抛进嘴里。“你下午有约了?”甄稚半眯起眼睛,“和谁,在哪儿,干什么?”“你审讯犯人吗,管那么宽。”岳山川懒得多说,“和朋友看录像带,行不行?”“香港电影的录像带?看不出来啊,哥你还挺小布尔乔亚的。”甄稚很八卦地问,“和谁啊,褚白露?”上周末爷爷在午休,甄稚一个人在书桌前写作业,客厅的电话铃响了。电话那端的女生指名道姓要找岳山川。知道甄稚是小堂妹后,对方…

在那个深秋太阳尚有余温的午后,陷在沙发里熟睡的甄稚做了一个梦。

她站在偌大且密闭的空间里,分明是爷爷书房的熟悉景象,但低矮的天花板让她感到格外压抑。

周围在坍塌,明亮的色块一点点土崩瓦解,金丝楠木的桌案、黑檀木的书柜在褪色,直到她感觉自己更像是置身于一家现代艺术馆的展厅,周围是方方正正的雪白雕像,仿佛一块块未开化的原石,又像还没来得及雕琢的石膏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