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榴火(133)
“岳山川,再给我拿一支圆珠笔!又没墨了。”
郊区的仓库,夏夜虫鸣四伏,甄稚头上戴着矿灯,趴在地上手写快递单。
旁边撕扯胶带的声音暂时停下,没一会儿,递过来一支新的圆珠笔。
岳山川身体朝后面一躺,靠着货架,抬脚把快递箱蹬踹到旁边:“你姐就不能雇个人来发货吗?已经十点半了,我明天还得开车护送她去邮局取网购的汇款。”
又向上指了指天花板,“还有,仓库的灯都不开,至于这么节省吗?”
“你就当是来体验一下生活喽,岳大少爷。”甄稚甩了甩写得发酸的手腕,“我这两天才恍然大悟,难怪你从小到大出手那么阔绰。”
“神经。”岳山川笑着骂她,“我听说你和张秋明天要去一趟制衣厂?”
“对。网店有客人打差评,说有两款衣服货不对板,上身效果和电视上不一样。”
甄稚正好填面单填得浑身疼,就站起来活动身体,从旁边的货架上抽出两件衣服,丢到他面前。
其中一件是花灰色的拉链对襟针织衫,岳山川拆开塑料袋,拿在手里抖展开了,左右没看出毛病:“明明就是一样的。要说区别,那也是普通人和明星的区别。”
“这你就不懂门道了吧?”甄稚随手从一个还未封箱的快递箱里拿出一条牛仔裤,隔着透明包装袋点了点后裤袋,“这是我们店里销量最好的牛仔裤,顾客反映提臀效果特别好。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贴袋口这里,张秋改良过,专门做得和育克线平行。”
她接过岳山川手里那件花灰色开衫针织,挂在衣架上。衣服整体还算平整,但门襟处起伏不平,看着很没质感。
“这件衣服呢,和设计师没关系,主要是经手的工人水平不行——我们明天去工厂,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在缝这件衣服的拉链时,没有给一个回拉的力,导致面料被抻长了。”
岳山川挑眉,忍不住去看她认真的侧脸:“你还懂这些?”
“那当然!小时候我爸经常带我去工厂,他没工夫看顾我,都是老裁缝边干活边带我玩。耳濡目染久了,制衣的工艺我还是能纸上谈兵的。”甄稚得意地摇头晃脑,“所以秋秋姐这次一定要带着我去。”
岳山川拿起另一件:“那这一款的问题是?”
“插肩袖,还是横条纹衫,肩部拼接处的纹路要对齐才干净美观。这一批次都要返厂重做。”甄稚指着纽扣门襟,“顺带还有个问题也要一并解决,就是把纽扣的开锁口换成竖着的。不然门襟就被横扣眼带得歪七扭八,看着很劣质。”
电子腕表每到整点就会亮起一瞬夜光。晚上十一点整。
“走吧,收工。”
由于能顺利拿下《千禧时代》的同款服装授权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之前合作的小制衣厂产力不足,情急之下,大货订单依然签给了原来的红叶制衣厂——现在更名为“同袍服饰有限公司”。
翌日,甄稚跟在张秋身后,从出租车下来的一瞬间,看见原来熟悉的厂房矗立在眼前,只是换了大门两侧的招牌,一时感慨万分。
厂子换了主人,工人大部分还是原来的那批。新厂长带着生产车间主任、几个老裁缝在门口相迎,两代服装人再相见,江山已改,青山仍在。
外墙上张贴着鲜红的手写招工启事,浓墨斗笔,急招车缝工、大烫工、查货和验片员。应聘截止日期在两周前。
“无需相关经验,可从学徒做起。”
张秋的目光在底部的一行小字上停留了两秒钟,继续迈开长腿往里走:“刘厂长,生意做得很大嘛。”
新厂长是个秃瓢的中年男人。天气热,脑瓜子出了一层油汗,他不时掏出手绢去擦拭。
“当然是托了你们的福。《千禧时代》都成现象级爆剧了,我们厂能合作到这样的大单,实在是与有荣焉。”
张秋不露声色地说:“既然刘厂长已经摆明了态度,那我们就放心了。两款大货返厂的事,还要您亲自监督了。”
“你在电话里不都说了吗,还亲自跑一趟,多受累。”刘厂长引着两人上楼梯,“天太热了,先到会议室吹吹空调。小美女有什么不满意的,咱们边喝茶边聊。”
厂房年代已久,墙壁新刷得粉白,楼梯还是陈年的木质扶手。台阶比近几年新修的步梯房浅一厘米,容易踩空。张秋踉跄了好几次,都是甄稚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会议室的四角种着发财树,可惜浇多了水开始烂根,叶片疏落泛黄。北墙上悬着仿徐悲鸿的《九方皋》,裱框倒是擦拭得一尘不染。
角落茶台上坐着烧水壶,才刚烧滚了水。后勤部的阿姨着急忙慌地往几个纸杯里夹茶叶,浇上滚烫的开水。
“刘厂长,我就开门见山了。这两批货次品率太高,看来是贵厂刚招的学徒还没经验。”
张秋把两件样衣推到刘厂长面前。
甄稚心下一动。原来表姐也注意到了门口招工启事的细节。
刘厂长打了个哈哈:“瞧你说的。我们厂高度重视这次合作,年轻的工人都派去别的流水线了,这笔单子一针一线都不让碰。”
“是么?那劳烦刘厂长带我们去车间巡视一圈,看看工艺合不合要求。”
“那就……比较难了。禾女服饰的大货我们都交完了,车间在生产别的订单。我们签了保密条款,生产期间不能开放参观的。”
局势一时僵住,只能听见头顶的淡绿色吊扇快速旋转,缺少润滑的零件发出细小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