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榴火(35)
甄稚赶紧跑过去,盯着显示屏逐一增加的数字。电梯在四楼短暂停靠,最终停在了五楼。
“甄稚,你在看什么呢?”杜若穿着蓝色马甲走过来,在她眼前晃了晃,“培训已经结束了?”
她恍若未闻,指着显示屏上的数字“5”问:“五楼是什么科?”
“让我看看啊……三楼外科,四楼男科和泌尿科,五楼是……”杜若的目光停留在楼层提示牌的某一行,“肿瘤科。”
即使门诊大楼开着很足的暖气,甄稚却觉得自己如坠冰窟。
同样不懂生意经,父亲是好高骛远,三伯则是淡泊名利。他更像红叶服装厂的工人,只完成交给他的工作,多一分都不做。
甄青闲和前妻是经人介绍在一起的,没什么感情,只是搭伙过日子。他待甄稚如亲生女儿,钓鱼、爬山经常带着她,还教她下象棋。陈留芳在厨房忙活全家人的早餐,顾不上给她梳洗,上小学前她的头发都是三伯给扎的。
就是这样一个好脾气、总是笑眯眯的男人,身体里怎么会长肿瘤?
甄稚脚步虚浮走回到培训厅,苏医生已经开始介绍那台AED机器了。
她走回原位,席地而坐,岳山川凑过来:“你怎么了?看起来魂儿都飞了。”
“……你爸最近,身体怎么样?”她试探地问。
岳山川这回听讲比她认真,随口说:“一直挺好的啊。工作又不忙,一有空就去水库钓鱼。上回还钓到一条5斤的翘嘴,邻居争着要买……现在估计又在水库呢。”
看来岳山川还不知道。
甄稚的头脑很乱,放幻灯片似的交错各种画面。苏医生讲解到使用AED的注意事项,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现在每一组可以按顺序来尝试使用这台机器。千万注意我刚才强调的……”苏医生的目光落在他们这组,“那边两个年轻人,你们先来吧。”
除颤仪开机,机器女声提示:“请按照图示粘贴电极片。”
甄稚机械地运转着,脑子里在纠结要不要告诉爷爷。她能想象爷爷戴着老花镜,当看清病历报告的那一刻,老泪纵横的模样。
“正在分析患者心率情况。”
或许不是最坏的结果,肿瘤是良性的也未可知。如果是这样,现在告诉爷爷反倒让他老人家徒增担心……
“自动充电中。”
市人民医院的肿瘤科远近闻名,专家号很难抢,一般都是在其他医院确诊恶性肿瘤后,才会转诊到这里。如果是这样,那么三伯的病情其实已经很严重了……
“请按下红色按钮,开始除颤。周围人员请勿触碰患者身体。”
甄稚无意识地咬着手指甲。岳山川按下除颤按钮时,她正陷入深思,手臂无意识地往下垂。
除颤时机器有提示音,所有人都以为不会出现误触。所以当甄稚指尖即将碰到假人的身体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苏医生想冲上讲台阻拦,但一切似乎都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岳山川从旁边一把搂过来,巨大的惯性带着她整个人往旁边扑。
甄稚的脑袋撞在黑板上。一颗磁铁被震下来,挂画歪斜了一角。
疼痛让她清醒过来。目光聚焦,面前是岳山川满面怒容:“你是有多蠢,没听见提示音那么大声在说什么?知不知道除颤的电流有多大?”
“对不起。”面对台下十几双眼睛,当众被苛责让甄稚感到脸颊滚烫。
她向苏医生飞速鞠了一躬,逃也似的跑出了培训厅。
岳山川一愣,拿起她的外套追了出去。
第19章
“对不起”
印象中,岳山川这个人不仅嘴贱,还死犟。若是他这种人能给自己道歉,那真是太阳西升,长江倒流。甄稚穿着毛衣冲出医院大门,在公交站台冷得呵手。岳山川追出来,把外套直接盖到她的头上。“你的衣服,忘了拿。”他就只说了这一句。看吧,让他说出对不起,那是不可能的。甄稚的思绪很乱,顾不上跟他置气,但也不会主动给他台阶下。这时公交车晃晃悠悠地驶入车站,像一只巨大的钢铁甲虫,隆重的一声泄气,打开车门。车上挤满了买完菜的老太和从补习班下课的学生。明明能挤上车已是不易,但甄稚硬生生挤到车尾。两个人一头一尾地站着,拉着扶手偏偏倒倒,自是一路无话。甄稚还没想好,该与谁说自己无意中撞见了三伯的秘密,自己就先病倒了。刚开始还只是嗓子疼,第二天起床后吞唾沫都连带着耳朵响。半天之内开始咳嗽、流鼻涕,晚上竟发起了高烧。“叫你一放假就撒了欢到处疯。冬天流感多严重啊,这下满意了?”陈留芳对着光看了一眼水银温度计,“三十八度五。明天就是除夕,你可真是要过个好年。”母亲的话向来刻薄。甄稚昏昏沉沉地缩在被窝里,怕冷,又浑身发热。迷糊中感觉到母亲把濡湿的毛巾敷在她额头上,一遍遍给她擦拭胳膊和腿。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掀开被子把她翻了个身,用沾水的硬币在她背上刮痧。第二天再起床,把身体里的热气呼出体外,甄稚感觉到整个人轻松多了。趿拉着拖鞋到洗手台洗漱,含着牙刷抬起头,甄稚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妈——你干吗要在我额头上刮痧?!”除夕是陈留芳最不得空的日子。虽然下午两个大姑子要来帮忙做年夜饭,但整个四合院除旧迎新的大扫除,是她一个人的艰巨工程。她正戴着塑胶手套在浴室里冲洗纱窗,闻声探出半个身子:“我要不给你刮,你昨晚就烧成傻子了。”甄稚仔细观察自己的额头。五道紫红色的痧痕清晰地印在脑门上,带着微微弧度,活像挨了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她鼻子还堵着,瓮声瓮气地抱怨:“我这样子怎么出门……”“正好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