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榴火(43)
一声枪响,看台上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她们身上。很快,奔跑着的不同色块拉开距离。
褚白露也盯着场上那抹亮橙色,在他旁边坐下:“你妹妹也是勇,身体不适还参加长跑。我还挺担心她的。”
“这段时间她锻炼得还可以。”岳山川不知内情,随口说,“昨天杜若给她把脉,说她脉搏壮如牛。”
碧蓝色的天空,阳光和煦,偶尔有北归的鸟成群飞过屋顶。
1500米是绕操场跑近四圈,时间很长,没有短跑冲刺那么刺激。阳光晒在越冬的黄绿草皮上,很刺眼。岳山川把随身听的耳机插上,开始闭目养神。
他并不担心甄稚。一个星期的集训颇有成效,上周日晚,甄稚已经可以一口气跑完全程了。虽然用时不短,但也算是完成了她班主任下的命令。
耳机里在播放《台北孤儿》,伍佰粗犷豪放的嗓音,把闽南语也唱得铿锵。强有力的摇滚,让他没有听见看台上忽然涌动的低声惊呼。
褚白露拽着他的衣袖用力摇晃,他本不想理会,幅度却越来越大,几乎要把耳机震下来。最后,他不得不睁开眼睛,取下耳机:“怎么了?”
“甄稚,她……”褚白露身体前倾,目光费力地穿过看台前排攒动的人群,“……跑到一半,晕倒了!”
岳山川不可置信地朝操场望去。
大风吹过跑道中间的绿茵场,搅动一层层碧绿的浪,操场边插着的几十面彩旗如迎风鼓噪的帆,像是要把最后一次运动会的青春记忆驶入高三学生的脑海。在这些海浪、彩帆层层叠叠的波涛中,唯一静止的,只有那抹坠落在深红甲板上的亮橙色。
岳山川倏地从座位上站起。但下一秒,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又坐回原位。
褚白露在旁边幽幽地开口:“按照琼瑶剧情,你应该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英雄救美,而我在旁边播放凄美的背景音乐。”
“你想多了。”岳山川身体松懈下来,靠回椅背,“首先,她才是编剧;其次,我不是主角。”
他想,甄稚这敢想敢做的精神,确实让他佩服得很。其实女追男隔层纱,她大可不必利用这么大的舞台。
岳山川沉在看台天顶遮挡出的阴影里,整张脸上只有眼眸有微弱的光,明灭不定。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林泽楷从另一边看台的入口跑出来,如同斗兽场门闸打开,一只落入圈套的兽类主动扑向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猎物。
——都在她的计划之中,按部就班,毫无新意。
林泽楷在料峭春寒中奔跑过去,穿过一层层碧绿的浪头,如同去年冬天在天津远郊的深山林海,再一次在失落的宇宙中拾起了她的信号。他抱起她,不论万山俱寂,抑或人潮喑哑,渐渐消失在远方。
但褚白露不知情,只知道她用眼睛看到的一切。“你倒是稳得起,见死不救。”她挎上背包,起身要走,“不去医务室看看?”
“这不叫见死不救,这叫成全。”岳山川不为所动。
褚白露觉得好笑:“成全她痛经痛得昏过去?你们男生的浪漫基因是不是突变了,我怎么理解不了呢?”
岳山川倏地从座位上站起。
这一次,是他主动进入斗兽场。
第23章
圈套
止疼片的药效过了。甄稚在发令枪响的那一刻,意识到了这一点。虽然剧烈的运动让她浑身很快开始冒汗,但身体深处的冰块开始向周身散发冷气,渐渐觉得小腹坠痛,双腿灌铅。很痛,但不至于痛到晕过去的程度。在跑第二圈时摔倒,主要是因为双腿发软,先是趔趄了一下,紧跟着的一步没踩稳,崴了脚。隔壁跑道上的女生正好加速,如同飞矢冲过来,甄稚感觉脑袋被用力一撞,这才无可奈何地失去意识。视觉被切断的那一瞬,飘舞的彩旗、蔚蓝天色和涌动的草场开始倾斜,她忽然惆怅地想,岳山川会不会真的拦住所有人,眼睁睁地看她在比赛场上出糗呢?不,他一定不会的。因为他是岳山川,是嘴上对她万分嫌弃,却每天都在四合院门前等很久很久,和她一起上学的岳山川。是一见面就吵架,但遇事一定会站出来挡在她身前的……哥哥。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绝望沉沦入海。她的触礁却很安心,因为那个人一定会给她兜底。甚至,她敏锐又狡黠地感知到,自己的内心居然有一点点期待。想让两个人的相处可以不那么别扭,想要再有一次他靠得很近很近——可以感知心跳和呼吸的那种。可是岳山川是她哥,还是褚白露的男朋友。这想法,实在是,疯狂得可怕,甄稚只当是自己做了个冗长的乱梦。直到呼吸感知到淡淡的来苏水味,春风吹拂薄纱窗帘,轻缓地一下下抚摸她的额头,她畏光地捂住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睁开。——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岳山川,而是林泽楷。“你醒了?”林泽楷正在削苹果,修长手指把着水果刀的塑料柄,红润果皮一圈圈转下来。她之前只是幻想过,如果1500米跑不下来,林泽楷会像一个盖世英雄,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来救她。而她曾以为非常遥远的人,此时此刻,就在眼前。“杜若跟我说你身体抱恙……这么爱逞强?明明应该好好休养的。”他接着说,“下次不准再这样了,知道吗?”杜若居然给他说了这样的事?甄稚来不及继续耽于幻想,脸颊就立刻烧起来,赶紧低下头,避开林泽楷的目光。…
第24章
典木
二中后门有一家开了五十年的中医堂,里面有位老大夫专治跌打损伤,家传的药膏和敷贴特别灵。二中的体育特长生在训练时伤筋动骨,直接从学校后门出,送去马路对面的中医堂。每当这位老大夫坐诊,一天能挂三四十个病人的号。还有一些黄牛提前半个月抢号,几十贴地购买土方药膏,打包寄到外地去。本来今天甄稚的脚伤是临时挂不上号的,但老先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穿二中和七中校服的学生,不仅可以加号,还能随来随看,无需排队。岳山川背着她跨进中医堂,径直绕过排队的病人,把她放到老大夫面前的板凳上。“你在这儿等一下,马上把这个看完了就到你。”老大夫仙风道骨,灰白长眉纠缠在一起。他正在按一个病号突出的腰椎间盘。后面的病人不乐意了:“俺大老远从外地来,凭啥让这学生娃插队?”老大夫也是极有脾气,伸出竹节分明的手指着甄稚的校服:“我孙女就在这学校上学,我还不能让我孙女插队了?”虽然听着不在理,仔细一想倒也勉强说得过去。人老了脾气容易变得古怪,何况还是个医术高超的老人。“行,按您规矩来。”那人摆摆手,随他去了。等甄稚在老大夫的指示下,把受伤的右腿抬到另一张凳子上,她听见中医堂门口有两个人边走边聊天,声音很熟悉。岳山川听觉更敏锐,已在和来人打招呼:“程全?”甄稚闻声转过头,来者竟是程全和杜若。“哟,瞧瞧这是谁呀?我孙女今天放学早,还想起过来帮帮忙。”老大夫直起腰,病人也不看了,乐呵呵地看着杜若。甄稚这才意识到,这位老大夫的介绍卡上分明写着他的名字。他姓杜。“爷爷,我同学马上要参加警校招考,我给他拿几副中药眼贴。”杜若从人群排的长队后面踮着脚,看见了甄稚肿得老高的脚踝,神色有些震惊。碍于中医堂有很多病人,她不好意思寒暄,只是朝她用力眨眨眼睛,就带着程全去了隔壁诊室。杜老爷子揭开两片方纸,露出一块圆形的褐色药膏。他拿着扁长的木片挑起一些药膏,轻轻敷在甄稚的伤患处。冰冰凉凉很舒服,疼痛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