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榴火(75)
“……”大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可能想到许久未见,第一句就是责怪实在不好,硬生生地d把逆耳的话吞了回去,只说“平安降落就好”。
甄稚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她还记得爷爷对张秋的评价是风花雪月大小姐,也记得几年前送大表姐去留学时,她穿着纯棉过膝长裙在安检口抹眼泪儿。
眼前的时尚弄潮儿,和她记忆里的张秋表姐也太判若两人了。
等坐到赵译的吉利车上,甄含璋才盯着后视镜,犹豫着说:“秋秋,咱回去先换个衣服,洗把脸啊?”
三个表姐妹正在后座份礼物,甄稚得了一个埃菲尔铁塔的钥匙扣,立刻挂到小挎包上。
“来得及吗?到市区都快十二点了。”张秋随口应着,递给嘉禾一支唇膏,“喏,兰蔻,试试。”
甄含璋继续担忧地说:“你爷爷八十大寿,之前还因为冠心病在自家院子里晕倒,要是看见你……”
“行,那我换下来。”张秋倒是耳根子软,当即就应了。
“不用回去,我爸车后备箱有我去西藏的行李,等到了饭店我找一件出来给你穿。”赵嘉禾拔开唇膏,已经对着小镜子试了起来。
然后,她用只能被后排听见的音量说,“要我说,多让他们看看就习惯了。西方不是尊崇穿衣自由吗?还以为你要带着自由的风回来。”
“入乡随俗嘛。”张秋拍了拍嘉禾白花花的大腿,“你的衣服应该挺时尚的,我愿意穿。”
赵嘉禾憋着笑翻白眼,恰好车子碾过石子颠簸了一下,她的口红差点涂到嘴唇外面去。
“你有一米七了吧?”张秋满意地打量她,从胸脯到细腰,“暑假我们布置了好多作业,你当我的模特?”
甄稚在旁边插嘴:“嘉禾姐都上《昕薇》了。”
“赚点零花。”嘉禾回了一句,被张秋的眼神盯得发毛,“大姐,别这么色成吗?”
“……还有你。”她从镜子里看见甄稚噘着嘴凑过来,“干什么,要索吻啊?”
甄稚指了指她手里的唇膏,一脸正经:“给我也涂点儿。”
张秋眼泪都笑出来了:“大姐,别这么自恋成吗?”
姐妹三人在后排打打闹闹,笑作一团,从机场回城的路途感觉并不远。
抵达京园饭店,二姑父去找停车位,嘉禾带着张秋去卫生间换衣服,甄稚一个人去找包间。
“您好,请问‘团圆厅’怎么走?”她问饭店门口的迎宾。
“二楼右拐,走廊尽头就是。”
“谢谢。”
京园饭店是光绪年间开业的老字号酒楼,斗转星移,世事变迁,期间扩建修过多次,如今只能从古色古香的装潢、墙上的黑白照片与泛黄报纸剪下的豆腐块报道,领略其百年风雨。
甄稚来这家饭店不下十次,每次都是来去匆匆。趁着今天时间还早,她一边往走廊深处走,一边看墙上装裱的老照片。
快到走廊尽头时,她听见团圆厅雅间里,似乎传来两个人的争吵,声音很熟悉。
甄青松:“……现在账面上流水不够,十五号本该发工资,厂里上百号人昨天就开始闹了,你说怎么办?”
甄含琅:“厂里的大型设备才采购了十年,根本不到报废年限,你没跟我商量就预付了两台预缩机和大型裁床的货款,现在问我工人工资怎么发?”
甄青松:“升级设备这笔钱半年前就做了预算,倒是二姐你上个月非要提高产量,现在多付一大笔加班工资不说,还让上游供货商提前了两个月送货——采购和仓储不要钱啊?”
甄含琅:“服装厂上半年的资料你捂得严严实实,有给我看过一眼吗?劲儿不往一处使,把我当竞争对手一样防着,工人闹起来知道急了?我采购和出货的审批,可是你甄青松亲自通过的,才过了几天就忘得一干二净啦?”
两个人在包间里吵得不可开交,服务员在门口低头守着,根本不敢进去。
甄稚在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问:“请问团圆厅开始走菜了吗?”
服务员面露难色地朝着包间门看了一眼:“只上了两个冷盘。”
“还有大约一刻钟人到齐,可以走菜了。”甄稚看了一眼腕表,推门进去。
两人本来还要吵,看见包厢的门被推开,硬生生住了嘴,脸还是涨红的。
“爸,二姑,你们今天就别吵了。一会儿被爷爷听了去,让他老人家在寿辰上生气。”甄稚挑了个空座,与父亲隔了一个座位。
甄青松立刻注意到:“坐那么远干吗?今儿你妈又不来。”
甄稚不怎么情愿地挪过去。气氛有些尴尬,她去了一趟洗手间,又出去点了几瓶饮料,其他人终于姗姗来迟。
张秋卸了浓妆,换上连衣裙,一进门就向各位许久不见的长辈问好,看着落落大方。
两个表姐都坐到自己父母中间,有说有笑,让甄稚看着有些羡慕,怅然的几秒钟想起了母亲。
十二点整的时候,岳明心提着寿桃生日蛋糕进来,甄青闲紧随其后。又过了片刻,岳山川搀着甄老爷子慢慢挪进来。众人连忙上前迎接。
甄仕光腿脚不便,上二楼费了不少劲,新做的衣服很合身,看着精神头更好。
岳山川扶着老爷子在主位坐下,空位只剩一个。他走过去入座,正好在甄稚的正对面。两个人不露声色地望向对方,只匆匆一眼。周围人声鼎沸,眼神交汇,自是什么也不能说。
很多年后,甄稚总是会回想起这一天。爷爷的八十寿辰,是甄家最后一次还算整齐地聚在一起。甄家虽不似以前那样阔,寿辰到底还能风光操办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