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榴火(78)
四合院的门打开,那叉腰的女人闻声回头,一桶涮墩布的脏水泼出来,溅了她一脚。
“哎哟!哪里来的泼皮破落户!没长眼呐?”
她慌忙往旁边躲闪,仔细定睛一看,学生模样的女孩子站在玄关的阴影里,一手提空桶,一手持墩布,面无表情。
看热闹的人们拼命往前挤,想看清女孩的脸。
甄稚从阴影里跨出来,走进七月的烈日炎炎。左手一松,那空桶“哐啷”沿着台阶往下蹦。人群退出一个扇形,仿佛她扔过来的是炸药桶。
卷发女人回过神来,揪住甄稚的衣领:“陈留芳是你什么人?”
甄稚一言不发埋头拖地,一股霉味的墩布故意往她的高跟鞋上戳。女人“哎呦”了几声,不由自主跟着节奏抬起左右脚,很快热出一脸油汗。
眼看着对方要发怒,甄稚倏地直起腰问她:“徐老师,就是六中教初三政治的那个徐老师,是你前夫?”
女人的脸色变了变:“什么前夫,我和我老公又没离婚,你胡说什么?”
甄稚拄着墩布,拧着眉毛盯住她:“奇怪了,徐老师不是说要当我继父吗?原来自家事还没处理好?”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每个字都掷地有声,让看热闹的群众开始心生疑惑,交头接耳起来。
“陈留芳就教、教出你这么个满口谎话的女儿?”卷发女人被气得舌头打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甄稚强忍着怒火,感受到指甲深深戳进掌心。她咬着嘴唇反呛:“只有你会说?我也知道: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满月脸男人气不过,站出来声援自家姐:“陈留芳呢?让你妈出来!”
一个看热闹的路人也插嘴:“就是,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得当面对质才问得清楚。搅和人家婚姻,要蹲大牢的!”
甄稚气得发抖,回想起那个清晨,她和母亲戴着塑胶手套,在满是泡泡的厨房一边洗碗一边聊天,明明是那么温馨的场景——她以为母亲真的遇到了真心待她的男人,也由衷希望她能有新的生活。
可这一切,都是在那个男人的谎言之上搭建的海市蜃楼。
吵架时最怕突然心事重重,胡思乱想时,气势自然弱下来。甄稚站在台阶上,看了一眼底下乌泱泱的人群,忽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想到母亲此刻还一无所知,没准还在头疼辅导班里一群调皮捣蛋的学生,她就觉得心里发苦。
最糟糕的是,她的余光看见,客厅深处有一道刺眼的光突然闪耀了一下。
里屋的门上挂着一面塑料小镜子,据说是用来破风水的——这意味着,爷爷推开了那扇门,从屋里出来了。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巷子里传来一声嘶吼:“拖欠工资,法理难容!”
看热闹的人们被这声响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朝源头望去。
二三十号人浩浩汤汤从巷口涌来,把狭窄的胡同堵得水泄不通。这群人都穿着工厂制服,女人们还戴着车间的白色发帽。
人群中有几个人举着细竹竿,竹竿上挑着白底黑字的横幅:
【红叶服装厂无故拖欠工资,还工人血汗钱!】
第41章
狼奔头
卷发女人虚着眼睛,望向来这戏台上跟她争主角的人群。先是看清横幅上的字,白眼飞出一记不屑。紧接着又看清了那些人手里拿着棍棒,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她拽了拽旁边的小鼓,又和镲锣传递了个眼神,趁着围观人群被声势浩大的队伍吸引,悄悄收了横幅,沿着墙根溜走了。甄稚扶着门框,站在屋檐下光影交错的明暗分界,于是面容也显得阴晴不定。她反手把四合院的门在背后关上,又用脚尖把地上的铁链和锁头挑过来。那群叫喊得面红脖子粗的壮年涌到面前,见她独自被框在门中,已是安静的囚鸟。为首的青年愤怒挥拳:“红叶服装厂无故拖欠工资,还我们血汗钱!”一石激起千层浪,棍棒齐齐指向天空,如同破土而出的竹海,逼得街坊邻里退避三舍,热闹也不看了,纷纷退让。甄稚背在身后捏衣角,手心汗津津的。她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地对为首的工人说:“厂长今天在车间上班,你们来错地方了。”“厂里现在账上没钱,我们去堵厂长有什么用?”他用手背搓鼻子,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她,“我见过你,你是甄厂长的女儿。”讨薪的工人们开始交头接耳:“没钱发工资,女儿倒是养得白白净净。”“这地段四合院应该很贵吧?咱们今天讨不到薪,进去搬两件值钱的物件,也值当!”“傻子才信甄厂长没钱,资本家就是拖着不给咱发!把他女儿绑了,看他兜儿里能不能掏出钱来!”甄稚扶着门框的指甲不自觉往里抠,留下几道新月般的痕迹。她猜想着眼前这些工人,有的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讨不到薪全家人便会揭不开锅,嗷嗷待哺的孩子还在等一口奶粉。有的全家挤在十平米的蜗居里,房东下了最后通牒,再不交租金就收拾铺盖去睡桥洞。还有的家里老人每月要吃昂贵的靶向药,这薄薄薪水也是救命钱……人在困境里被逼急了,是会激出兽性的。狼群已盯上她这个目标,蛰伏逼近,伺机而动,只等其中一只率先扑上来,引得恶意雪崩,把她吞噬、埋葬。此刻,甄稚在狼群背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岳山川刚从图书馆回来,烈日晒出一…
卷发女人虚着眼睛,望向来这戏台上跟她争主角的人群。
先是看清横幅上的字,白眼飞出一记不屑。紧接着又看清了那些人手里拿着棍棒,顿时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