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正如周若安所料,蔺逸也在席间。
他坐在白九的右手边,黑色高领毛衣裹着脖颈,衬得下颌线愈发凌厉。他低垂着眼,指尖轻轻转动酒杯,神色淡漠。
周哲年长,自然打了头阵,恭恭敬敬的话递出去,却只得了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白九头一歪:“小少爷这是回国了?”
说罢,他慢条斯理地擦干了湿漉漉的手,扬声唤道:“不是要敬酒吗,怎么站得那么远?”
周哲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白九这样从黑道崛起的人物,旁人的态度要么避恐不及,要么是绞尽脑汁巴望着能攀上关系,不过大多都会碰上一鼻子灰。可如今瞧白九这熟稔的语气,似乎与周若安有着不错的私交。
周哲擅长掩饰情绪,立刻收起了心中的嫉妒,识趣地侧身让出位置。
“白爷。”周若安接过侍者递来的茅台,笑着走近,“真是巧,您也在这里用餐。听说白爷在隔壁,我和二哥自然要过来敬您一杯。”
周若安的声音在包房一散开,蔺逸的指尖在杯口微微顿住,琥珀色酒液晃出细碎波纹。
白九端着酒杯起身,轻轻拍了拍周若安的肩膀,手却未再移开,仿佛是将他半拥在怀里,酒杯相碰:“周少爷的这杯酒,是今晚最大的惊喜,蔺逸,你说是不是?”
“是。”蔺逸慢慢抬起头,脸上无笑,语气隐隐逼人,“周少爷一走两个月,电话都打不通。”
周若安有时对自己与蔺逸之间的默契深恶痛绝,有时又自相矛盾地感到庆幸,正如此刻,他立刻领悟了蔺逸话语背后的深意:白九在,两人须得生分。
尽管不明所以,周若安还是顺着蔺逸的暗示,装出一副尴尬模样:“我这不是……”
不知如何接下去,他就故意语塞,急忙为蔺逸斟酒:“我们好久不见,先干一杯,来,我敬……”
话尾被突然闯入的青年截断。小麦肤色的年轻人端着醒酒器挤了进来,衬衫裹着精瘦腰身,像头敏捷的猎豹。他率先一步给蔺逸添了酒,小臂肌肉在动作间绷出流畅线条,挺招人看的。
蔺逸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手指,算是谢过,随后举杯与周若安虚碰,酒液在杯壁上撞出了细小的漩涡:“周公子,尾款什么时候结算?”
蔺逸的手指沾了溢出来的酒汤,年轻人适时递上热毛巾,离开时,指尖轻轻擦过蔺逸的手背。
蔺逸没躲。
白九突然笑出声,咂了咂嘴:“黄三,你对我这个老大都没这么殷勤过。”他搭在周若安肩头的手往腰际滑了半寸,“蔺逸,有些话私下里说就好,不必在这里扫了大家的兴。”
转头又对周若安笑道:“自从他被蚊子咬了,脾气就变得火急火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了毒。”
一句玩笑话活络了气氛,周若安与蔺逸举杯饮酒,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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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若安回到自己包房后,手机在西装内袋震了一下,锁屏上是蔺逸的微信:“周三晚,你准备排骨,我做。”
此刻隔壁又爆出哄笑声,周若安扯松领带,任侍应生重新斟满了酒杯。他淡淡地瞄了一眼那些文字,手指点了几下屏幕。
“做个屁。”又删了重写,“有事,算了。”
放下手机,他端起酒,满饮了一杯。
第54章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筒子楼还保留着铸铁防盗门,锁眼有些生锈,周若安拧了三圈钥匙,又重重撞了一下门板才听到酸牙的门轴声。
扬起的灰尘在斜射进来的夕阳里织成了一张金网,老房子飘着陈年柚木地板受潮的霉味。茶几上还放着半瓶两个月前没喝完的矿泉水,玄关柜子上堆着的猫粮积了灰。
猫粮是周若安两年前买的,那时张瑾还没死。他瞧见周若安拿着猫粮喂棚户区吃老鼠的野猫时,会轻嗤一声,拖着虚弱的声音骂:“骗子就是钱多。”
周若安嘴上从不饶人,声音随着撒出的猫粮散开:“骗子是钱多,这猫粮不但喂猫,还喂贼。”
张瑾一哽,竟无言以对。他确实半夜饿了找食无果时,偷吃过几把猫粮,别说,比剩饭好吃。
至此每晚都会偷上一把,猫在被窝里嚼得嘎嘣响。
野猫吃了就跑,周若安连根毛都没摸到。他起身拍了拍手:“养不熟的野猫和贼,喂你们也没用。”
张瑾呛了一声,咳得要死。
如今客厅里挂着张瑾的遗照,周若安找了一个铁盆,挖了一盆猫粮放在了照片底下:“不算你偷的,大方吃。”
又将剩下的猫粮倒入了楼下的草丛,他转身回到屋内,径直走进自己曾经的卧室,翻找高中毕业证。周若安打算进修个学位,学不学东西暂且不论,至少下次有人因学历故意奚落到眼前时,他不必再偷偷往对方的酒杯里弹烟灰来泄愤了。
骨节叩响门板时,周若安正跪在地上,拉开衣柜最下层的抽屉。他的动作随着突兀的声音微微一滞,随即皱眉,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起身拍了拍裤子,他走到门口推开了老门。门轴发滞,板门滑开的速度极为缓慢,慢动作似的,蔺逸的那张脸一点一点进入了周若安的视线。
门外的男人手里提着一袋排骨,寸头黑衣与印着超市名字的红色塑料袋搅在一起,极为违和。
周若安看到他,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冷淡:“你来干什么?”
蔺逸没有理会周若安的态度,径直走进屋内,侧身绕过他时,扔下一句:“不是说要吃糖醋排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