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番话像是没问题,把自己从薄情和既要又要的困局中摘出来,将矛头转向对方,现在想来是很聪明的应对办法。能在一个尴尬境地中扬起下巴,是她的作风。
但在她正式说出口之前,她没有细想过那些“不满”,想也想得不深,每回她都很快抽离,从未让其踏实落地。
今天说出口,可能是看展被抓包,不得不挨湛秋一顿“审问”,让她心焦;也可能,颜乐是她不喜欢的一个元素,再次出现,令她难以忍受。
她对颜乐没有敌意,相反,她很欣赏一位在相关领域优秀的女性。她只是对跟湛秋有关系的颜乐怀着莫名的抗拒。
对此她很庆幸,湛秋没有问她在反感什么。
湛秋还慷慨地告诉她,只是工作。
现在话说出去,落了地她才知道,原来心底深处,她也在怪湛秋。
怪湛秋拥有爱的能力,与她在一起时轻盈又洒脱,仿佛随时可以飞离,兴致勃勃地将注意力转移,而她还以为她就是爱湛秋那个样子。
也怪湛秋按捺不住的表白,以及表白后果决的离开。这就算了,还不许自己去试探和回味,听上去很冷酷。
她的话无疑是这些意思,湛秋是简单的人,当下被她一说,也疑惑了,没想好怎么反驳。
但是,湛秋也聪明,之后就会明白这些话的牵强与矛盾。因为沈清慈自己也持怀疑。
而在这些辩解和反驳之外,她能把她“自我感动”式的不多的轻易宣之于口,也是一大奇迹。
一个人居然可以做到如此奇怪,好得蜜里调油时一句甜话不说,反而立负面人设。吵起来了又说自己在意,欢喜,后悔过。
沈清慈从中进一步了解了自己,这两个多月来,她对自我的了解胜过之前的几年时光。
她无疑是自我的,她跟湛秋的共同点不多,要说有,就是自我。
湛秋的自我是善意的,天真的,是被家庭保护后自然得与生俱来的,让人无奈,却又不自觉捧着。
她的自我是后天习得,更像是一件伐竹取道的工具,因为擅长权衡利弊,把个人放在中心,因此获得了许多可观的利处。
她把一切关系看得淡,连母亲都可以冷待对待,连父亲都可以不去祭拜,这么冷漠的人,怎么是一个好的恋人呢。
她又想到颜乐甜美的笑容,脾气很好,自带满身光环。
虽然沈清慈猜得出来,伞的迟迟未归跟这位大明星有一点关系。
没理由这么巧,颜乐似乎不愿意湛秋把伞还回,她不明白原因,按理早还完早结束,对颜乐是好事情。
她摸了摸脸上不存在的泪水,她没有爱哭的习惯,所以落泪的时候她自己没有意识到。
只是视线模糊了,在模糊中看见湛秋不安和挣扎的面容,一面要坚持把想说的说完,一面不知怎么做能让眼泪消失。
后半场戏,沈清慈看了进去。
剧情吸引人,演员也将角色刻画得入木三分。听说梁幸近来也在排话剧,如果有一天梁幸在这里演出,她会邀请自己母亲来看一场。
陪老年人追追星,未尝不是一种体贴。
到时候她不会再让湛秋帮忙买票,这次她试探得已经惭愧。
散场以后,常莹左顾右盼,沈清慈问她:“你在找谁?”
“上次送我伴手礼的那位朋友,都帮我们安排了座位,她不来?”
沈清慈给了否定的答案,“她要是来,早就坐在我们旁边了,开场不来散场来,意头也不好。”
常莹笑说也是,跟着沈清慈往停车场去,“是我想的那样吗?”
沈清慈知道她在问什么,“不是。”
在大学室友善意的好奇中补充:“我把事情搞砸了。”
感情里能搞砸什么事,大家心照不宣,常莹也不奇怪,但是从这个词听出了无限的遗憾,这是一件好事。
“搞砸了还为你安排贵宾席位,她是个好人。”
这话把沈清慈说得笑了,“嗯,比我好点。”
“砸了就去补救嘛,人家喜欢你不就好了。”
“没那么简单,跟工作一样,办砸了都不好补。”
湛秋还喜欢她吗?沈清慈也茫然,湛秋看上去只是不甘心,又嫌她纠缠不清,自相矛盾,但是没有再说“我喜欢你”之类的告白了。
甚至在走前还能玩起小学生那套恶作剧,胡诌说要宣布订婚。
沈清慈在确认她是玩笑以后,一边表现得无语,一边暗自笑话自己。
湛秋开的是玩笑,没有针对性,但谁真的踩中了呢?在湛秋第一次邀请她时,她想过最坏的事情,就是湛秋要借这场筵席让她看见另一番幸福景象。
这个念头本来被她藏住,经湛秋没正形地一讲,浮出面,再碎掉了,也让她看清自己荒唐的恐惧。
常莹跑来出差,好不容易看场剧,“沈总,放放您尊贵的工作吧,也看看月亮嘛。”
沈清慈停下脚步,抬头,往前方看。
正南就是岸艺术馆,她们曾于平安夜当晚,在空无一人的艺术馆门前,将一个清甜的苹果蛋糕在车里分享殆尽。当时月相纤细,不及这晚,但月光胜过今晚。
“盈凸月。”
常莹没听明白,只听见关键音:“说我什么?”
“盈亏的盈,弦月与满月之间的月相。”沈清慈严谨地说。
“我说你怎么看演出心不在焉,搞了半天是天文学家,目光都放在宇宙之外。”
“是外星人也说不好。”沈清慈一本正经。
沈清慈送她去下榻的酒店,路上闲聊,常莹说到孩子闹腾,月嫂要辞职,沈清慈出主意说:“实在没人带了可以送去给我妈,她说她最喜欢抱孩子,我想适合做月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