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纪事(48)+番外
或许她还是太善良了,明明应该高兴才对,她也确实是高兴过的, 但那些高兴仿佛只是一个海浪, 来得快, 去得更快。
“拉走吧, 我——我想安静一会儿。”陈惜言扯出一个笑, 兀自走出法医室,在楼梯间的拐角蹲下。
她把自己放置在阴影中,唯一的光亮是掌心的手机。几乎在开机的第一刻,唐潋的信息逐条蹦出来。
【陈惜言,你到了吗?】
【到了给我打电话哦。】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她拨了唐潋的号码,在一阵长长的响铃之后,传来的是客服冰冷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一句话戛然而止,陈惜言挂断了电话。她站起身,眼底重新浮起最初的那种默然与冷静,死了就死了、死了最好。
警察局的人帮她联系了火葬场,当她捧着两盆骨灰回到村里的时候,太阳已经渐渐落山,天色将暗未暗。
“妹妹,你需要帮忙打电话就好,走了。”警察向后挥手,随即消失在陈惜言的视线里。
有了骨灰后,需要干什么?陈惜言独自一人站在十字路口,有些迷茫。应该把他们埋了,埋在哪儿、怎么埋?
“她怎么回来了,还抱着什么东西——”
“你没听说吗,陈家得罪人了,咱们离远一点。”
“可别牵连到我们,哎——也是可怜。”
在她面前,陆陆续续过去了村子里的很多人。那些人只是远远看着、议论着,最终挂着或是鄙夷、或是怜悯的神情离开,没有一人上前问一句“怎么了”。
陈惜言倒是没有在意这些声音。陈德志砸云村的名声很烂,她对这些话早就习以为常,只是现在胳膊有些酸——
她叹了口气,拖着步子走回了家。泥土地上,她的脚印一个比一个深,最终在拐角的地方消失。
大门的锁虚掩,陈惜言将它取下来,转身关了门。回到家里,她尝试拉开等,万幸还有电。
她舒了一口气,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屋子的东西全落了灰,地上那一日打碎的杯子仍静静躺在地上。
“滴滴——滴——”
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陈惜言浑身一抖,过了几秒才惊觉是自己的手机震动声。她接起电话,唐潋的声音在这个屋子里响起:
“惜言,还顺利吗?我刚才有事,电话关机了。”
随着唐潋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车喇叭的“滴滴”声、人群的吵架声。陈惜言问道:“你在外面吗?”
电话那头唐潋有一瞬间卡壳,随即笑着说:“是啊,你还顺利吗?”
“顺利,等会儿我去挖土,挖完就没事了。”陈惜言走进杂物间,翻找出铲子,单手锁了门。
“挖土?”这个词显然在唐潋的认知范围之外,她愣了片刻,说道,“那你去挖吧,挖完好好休息。”
陈惜言单手抱着盒子,仰头与天上的月亮遥遥相望。她轻轻应了一声,在电话挂掉的前一秒说道:“我想你了。”
唐潋打算按住挂断的手一顿,敏锐察觉出陈惜言此时的心情。她坐在颠簸大巴车上,说道:“我也想你,怎么样事情顺利吗?”
“顺利,很顺利。”陈惜言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唐潋几乎快要听不到了。
大巴车上,三三两两结伴的人一路高歌,牙齿与瓜子壳相撞的动静太大,唐潋半边肩膀贴在窗子上,堵住露在外侧的耳朵。
“你刚刚说挖土,是要干什么。”
“……埋坟。”陈惜言沉默片刻,阴恻恻说出这冰冷的二字,不出意外听到了电话那头唐潋的惊呼。
“埋……你一个人要不要紧,要不然我去帮——”唐潋话说到一半,被陈惜言打断:“你距离我八百多公里,难道你要飞过来?”
那可不一定,唐潋将眼睛贴着窗子,依稀可以认出那成片的麦田。
“惜言,今天我确实没法陪你。不管怎样,记得吃饭,先挂了。”
在和陈惜言打电话的时候,大巴车不知不觉稳稳停在了汽车站。眼见司机正要拿着大喇叭喊,唐潋赶忙挂断了电话,以免破坏了她给陈惜言的惊喜。
“老板,咱们现在去哪儿。”秦箫两手拎着摄影设备,抬头只见四面漏风的围墙,她从未见过如此破烂的汽车站。
“租车,秦明让你订的酒店呢?”唐潋问。
秦明扬着手机,拍着胸脯道:“已订好,老板请。”
唐潋站在空荡的停车场,往上看是漫天的星空,和皎皎月亮。她稍稍放下心,起码今天惜言的悼念之旅,不是一片漆黑无望。
“嘟嘟嘟——”电话挂断了。
望着挂断的页面,陈惜言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她想见唐潋,想回到申城,想忘记这里的一切。
但是不能,至少现在,她应该做的是将他们埋葬,将这些年他们与她之间所有的一切埋葬。
行至田地里,陈惜言精准找到了她家的地。云村甚至是整个华平的人,都习惯将人埋葬在自家田地里,这样人们在干活的时候,也可以与去世的家人相伴。
陈惜言走到田地深处,估摸了一个差不多的地方,将怀抱里的骨灰盒放下,开始拿着铲子撅地。一铲又一铲黄土,渐渐堆成一座小山,风一吹,山头由尖的变平的,然后又变成了尖的。
警察讲究人道主义,把他们交给她处理。她可不讲什么人道主义,葬礼她不会办,办了也没人来,能让他们有个安身之处算是自己尽了这些年的恩情。
陈惜言的额头上沁出汗,顺着额角流到脖颈里。她随意擦了汗,将先前准备好的木牌插在土堆上,突然用脚一蹬,木牌上多了一个土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