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纪事(89)+番外
陈惜言躲过她的眼睛,说道:“没有。”
“我听见你哭了。”唐潋淡淡道。
现在算不上饭店,饺子店人少。陈惜言透过氤氲热气,看到两个老婆婆对坐着织毛衣,她忽然问:“你之前说,她们帮过你。怎么帮,帮什么?你那时候,怎么了?”
话题转得如此生硬,唐潋心知陈惜言不想说。她叹了口气,说道:“我十七岁的时候,发现自己对男的不感兴趣。那时候,你知道对同性恋没什么好看法,我吓坏了,又不敢告诉父母。是她们开解的我,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们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也过来了。”
“她们……”陈惜言视线看着悠然自乐的两个老婆婆,心中了然。
时间退往四十年前,在那个同性恋还是精神病的时代,有两个人逆流而上,相知相守了四十余年。
“走。”唐潋忽然起身,拉着陈惜言的手来到了两个老婆婆面前,郑重说道,“奶奶,这是我的女朋友。”
两个老婆婆织毛衣的手顿住,相视一眼,默契地笑了笑。她们拉着陈惜言和唐潋的手交叠在一起,说着陈惜言听不懂的申城话。
唐潋在一旁翻译:“她们祝我们一直幸福快乐。”
会一直幸福快乐吗?陈惜言默然不语。虚假幻象终究泯灭,漂亮泡沫一击即碎,她们吃过这顿饺子后,依旧要面对现实。
江边小道上,撒着细碎的金光。春申江奔腾不息,映出绝美落日黄昏。垂柳变枯枝,轻点江面,与之难舍难分。
陈惜言双手凭栏,碎发在狂风中飘逸。黑亮的眸子里,全是唐潋的音容笑貌。
唐潋似乎能看出她的心情不佳,捡着国外的趣事讲与她听。陈惜言听得仔细,时不时应和几句。
“……还有那辆车,你是不知道我跟我妈打赌,说我能考上哈弗就送我。当然我没那个毅力,我妈依照承诺收回了使用权,还是我死皮赖脸求回来的,不过我妈也有钥匙——惜言,怎么了吗?”唐潋话说了一半,忽然发现陈惜言的脸白了一瞬。
“没事。”陈惜言微笑,伸手勾住唐潋的小拇指,然后五指不由分说挤进指缝,和唐潋十指相扣。
莫名的,陈惜言忽然想起和唐潋第一次相见的样子。也是在江边,在黄昏一刻,因为一张纸引起的缘分。
“你的妈妈很爱你。”陈惜言说。
“是。”唐潋的手紧了紧,温柔应声。
“我也爱你。”没有过多的铺垫,陈惜言脱口而出,她抬眼看着唐潋震惊的眼睛,眉眼染上笑意,“咳咳,气氛到了,我就说了,你不要在意。”
喜欢和爱的界限没那么清晰。
时候到了,福至心灵,水到渠成。
“今天电视上新闻说,明德学院要铲平了。店里的顾客看到说她老家也有一对,两个女孩子,因为执意在一起和父母闹翻了。父母的爱,爱人的爱,有时候好难抉择。唐潋,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会选择哪一个?”陈惜言目光炯炯,松开了唐潋的手。
她卑劣地把这个无解的问题抛给了唐潋,这个她自私的不想放开的人。
“我都要。”唐潋坚定道。
“没有办法都要呢?”陈惜言追问。
“我……等等,陈惜言,你可不是听个故事就这么颓废的人,”唐潋猛然反应过来,她上前压着陈惜言的下巴,眯了眯眼睛,“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我猜猜,是我妈妈找你了,对吗?”
电光火石之间,唐潋猜到了这个可能。她暗笑自己的愚钝,母亲早就猜到了却迟迟不来找自己,她就该知道母亲会来找陈惜言。
陈惜言别过头,说道:“那天,很抱歉。她说了很多,我也……顶撞了几句,对不起。”
“是我该说对不起,惜言,受委屈了是不是,对不起。”唐潋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她把陈惜言揽在怀里,感受着怀里的人轻轻颤抖,重重叹了一口气。
该来的躲不掉。
“我会找她谈谈。”唐潋说。
陈惜言抹干眼泪,哑着嗓子道:“她不会同意。”
“没指望她同意,但我必须去面对,不是吗?”唐潋背靠栏杆,长睫毛在风中抖动。她必须摊开旧日沉疴,割去腐肉,去挣一个新的可能。
即使希望渺茫。
陈惜言很轻地点头,小心翼翼捧着唐潋的手,飞速亲吻了一下。
“回家吧,以后说。”
落日西沉,天光不在。凭栏处人影空空,只留滔滔江水。
——
“惜言不行,我紧张,你快说点什么,这面怎么没味啊,是我太紧张味觉失灵了吗?”唐潋一筷子挑起挂面,欲哭无泪。
陈惜言匆匆解下围裙,抢过唐潋的筷子尝了一口。片刻,她脸上浮起不好意思:“我忘记放盐了。”
她折返厨房拿了盐,手慢慢向下倒。晶莹剔透的盐巴落在面上,迅速融化,陈惜言搅了搅,递给唐潋:“吃吧,好了。”
那天唐潋信誓旦旦说找母亲谈一谈,但是奈何母亲大人公务繁忙,直到今天才松口母女二人见一面。随着谈话时间流逝,唐潋的心底愈发慌张,睁眼闭眼都是唐家老宅那阴森的样子。
陈惜言坐在她对面,挑了一口面条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深呼吸,不要紧张。”
该来的总要来、该来的总要来……唐潋反复默念这件话,坐在驾驶座上依依不舍冲陈惜言挥手:“惜言,在家等我。”
陈惜言站在路边,笑着和她挥手。待到唐潋的车没了影儿,她脸上的笑容淡下去,转身回了房。
三十分钟后,唐潋的车停在了一家装修精良的咖啡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