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她也不想修罗场(清穿)(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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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寅躺在石头上,睁眼看中天悬月,四周星辰璀璨如宝石。
听到屋门轻启的动响,他警觉自岩石上翻身而下,匿在灌木丛中。待贺凌霜走了一会儿,曹寅方从灌木中出来跟梢她。
她往哪去?行宫之外层层守备,她会去找什么人?难道行宫内还有她的同伙?
夜色中她着白衣,穿行如鬼魅。
廊下灯笼发出昏黄光晕,贺凌霜广袖飘飘。对面走来一人,着深蓝马褂,是个身形清瘦的侍卫。
曹寅拂开面前的大叶芭蕉,觉得那身影眼熟,忽听贺凌霜唤了声“容若”。
怎么,这两人竟还没断么?他在此偷窥月下调情,倒是显得不太地道。正想着要不要撤退,又思忖,反正没人知道,听听也无妨。
纳兰性德惊诧说:“你来了?”
贺凌霜冷声:“不能来么?”
“我只当你从此都视我陌路。”
“我同你是不熟,但我自己改的曲子还认得。”
纳兰性德背过手将埙掩在身后,忽生感慨,“第一次见你,你弹的便是《山花子》,那是我最难忘的一次生辰。”
贺凌霜挑眉,“我不记得了,我也不喜欢这曲子。”
曹寅在芭蕉叶后听了,心想这两人说话忒别扭。他摇摇头,忽觉有话直说也是一项美德。脑海里不知怎么就响起了某人直言及时行乐及时脱身的言论。
二人僵立不言,纳兰性德抬头道:“今晚月色很好。”
贺凌霜道:“嗯,中秋将至。”
“你还记得咱们一起改的《千秋岁》么?和一曲?”
“不了。”
“难得此良夜,一曲也不成?”
“不成,以后也不准吹奏我写的曲子。”
纳兰性德语结。
“我来原是为着这话,说完就该回去了。”她看起来并无一丝留恋。
纳兰性德望着她的背影,凝立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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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寅从芭蕉叶后倏忽转出来,拍了下纳兰性德的肩膀,“容若,天涯何处无芳草,别太难过。”
纳兰性德扭头就看见一张笑意潋滟的脸,眼睛嘴巴都是笑弯的样子。他先是惊了一下,接着有些生气地甩脱曹寅的手,板着脸问:“听了多久?”
曹寅故意掰了手指头数,“有一刻了,该听的全听了。”
纳兰性德呵了一声,“子清听墙角的本事用到我身上了。”
曹寅无辜,“巡夜偶遇,不躲一躲,难不成来打扰你二人?”
纳兰性德没说话。
曹寅往他胸口掸了两下,“没事,我不会对人说。”
纳兰性德深深看了眼曹寅,终于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想跟她说两句话竟变得这样难。”
曹寅也不好再取笑,安慰道:“你看人家多么果决,你也学着点,该忘就忘吧。”
纳兰性德道:“我并非纠缠她,也不想与她如何。”
曹寅疑惑。
“只是每念及当初,琴箫和鸣,高山流水,我就觉可惜,世上知己能有几何?我与她再缘薄,今后做个朋友总可以。但她不肯,多说一句话都不肯。”
曹寅一下下颠着腰中扇坠,若有所思地说:“也许她对你决绝,是为了让自己挣扎得不那么激烈。”
纳兰性德看了一眼曹寅,“子清竟像是深有所感。”
曹寅敛了笑意,廊檐下风灯如纱的光敷在他脸上,少年声色沉沉,“容若,我舅父写信给我,说他在苏州,叫我得空回去一趟,他想带我见见外祖一系的亲朋。我不敢去。”
“你舅父?”不知他何处冒出个舅父,纳兰性德想了想方恍然,“顾景星顾先生?”
曹寅点头。
“可是因近乡情怯?”
曹寅紧按住扇柄,“不,清军南下,致使顾氏一系零落,我娘亲在那时走散,被人牙子贩至我家,后来才有了我。我于他们代表着伤痛与屈辱,而非荣耀。是以不敢相见。”他垂眸,眼睫覆住下眼睑,发出细微的抖动,“再者,若是去了,怕往后叫皇上失望。”
纳兰性德抿紧唇,看了眼身侧比自己还高出一点的少年,他终日恣意昂扬,同他交游常觉自己亦洒脱起来,没成想他心里挣扎若此,沉重远甚于自己。联想他方才说贺凌霜的话,纳兰性德顷刻间就懂了贺凌霜何故决绝,原来她和曹寅都是被撕裂成两半的人。
他吐出一口气,在曹寅肩膀上按了按,既是为着感激他剖白自己以示贺凌霜之心,又对他报以同情和鼓励。
曹寅掰开纳兰覆上肩头的手,“别这样看我,我会觉得自己很可怜。”
纳兰性德浅笑扭头,曹寅的确用不着安慰,他可比自己强多了。
曹寅说:“我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你越有期待,便越叫贺凌霜痛苦。本来么,她一南曲歌伎,你一尚书公子,这辈子也遇不上,”他抬头看看月亮,露出个豁达的笑,“有些人,能认识就不错了。”
纳兰性德半叹着说:“可是难甘心。”他的声音清冷,在月夜中犹如箫声的余韵。
曹寅继续颠着扇坠,心里跟着生出几分愀然。
纳兰性德自省地道:“许是我不够洒脱,若子清你遇到这样一人,惊才绝艳却不能触碰,你待如何?”
曹寅偏头看着大槐树顶上的月光,认真思考这问题,许久后说:“那我就静静地看着她。”
他答完,自己也有些不确定,回眸看纳兰性德正一脸不可置信地瞧着自己,对他笑道:“没想到你竟会如此。”
“我不能如此?”
“我当子清你会争一争才罢休。”
“若那人有意,我自然要争,若那人无意,”曹寅笑,“争只会令自己像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