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她也不想修罗场(清穿)(218)
“宝相庄严,臣不敢轻佻。”
康熙点一点头,“嗯,原来如此,”他在曹寅的字上扫了几眼,倏忽心底戾气暴涨,眉心皱成疙瘩,抓起那幅字,揉成纸团,往地下狠掷去。
“颇”地一声,砸在门槛缝上,有几分清脆。
曹寅急道:“皇上做什么!”
康熙唇角往下撇,怒道:“朕要不同字迹,你却仿着朕写,曹寅,是不是平时对你太宽和,你已不把朕放在眼里?!”
曹寅抱拳在额前,又是震骇又是莫名,但大约皇帝因别的事迁怒他,在借题发挥,因此他也不还口,只恭敬说:“臣知罪。”
康熙寒眸射向他,盯了他片刻,像要把他整个剜碎了瞧个明白似的。
他为何这般平和?为何认错这样快?简直恨不到他头上一点。
卫素瑶的字迹像他,只能说明她在学他,怪曹寅什么事?然而没有人可责怪才绝望。
他手攥成拳,紧紧抵在案上,他总算移开视线,强压住胸口的起伏,许久许久,颓败地闭上眼,喃喃道:“曹寅,朕真是嫉妒你。”
“皇上?”
康熙依旧闭着眼,无力地问:“你此番前来,可是为着推辞婚事?”
“正是为此。”
“朕允了。”
曹寅不敢置信,他已准备好顶着压力,然而实际上却顺利得猝不及防,叫他心里发空,未及多问,只听康熙又道:“你回江宁,下月就走。”他掀开眼皮,疲惫地向曹寅睨去,露出个脆弱的笑,“朕没办法了。”这声音低到不可闻,但他笃定曹寅能听到。
第118章
晓霜天外头的泥石激流淌不进他们这的……
曹寅随侍康熙多年,几乎寸步不离,何曾见过康熙这样?那日在乾清宫病中挽留卫素瑶就够令人震惊,可尚能找个病魇了的借口,此刻却再无自我安慰的余地——皇上也是同他一样,剖出一颗真心,并不输于他。
秋深白昼短,一瞬而逝。
黄昏的光晕在曹寅身后逐渐溜走,夜色如涨潮,将他吞没。
他依旧维持着微俯身的姿势,手举头顶,面无表情,“臣遵旨。”
这清洌洌的一声,就像一滴水落在湖面,在昏暗的暖阁内激起个不大的涟漪。
魏珠带人轻手轻脚在廊中挂起风灯,又轻敲门,嗒嗒的两声,缓慢,显得周遭格外寂寥,“皇上,奴才来掌灯。”
光晕一下绽开,大纱灯的光充塞于康熙和曹寅之间,将他二人的脸映得白亮清晰。
刚才在秋昏残照里的一切恍如噩梦,此刻两人都像是醒了,恢复成往日的君臣之状。
康熙的指腹摸了下白玉扳指,用一贯的低磁的声音说道:“安亲王已审毕杨逆一党,这朱慈璊虽为假冒,其党羽却不全是招摇撞骗之徒,确有明宫侍者,朕将先前抓到的朱慈灿带去对峙,没想到这朱慈灿也是假的。”他眼中覆上杀气,语调也高昂上去,“左来一个,右来一个,朱三太子层出不穷,何时能尽?子清,朕命你去把朱家后人搜罗殆尽,不论真假,凡有鱼浮出,一律除之!”
曹寅朗声道:“臣领旨。”
康熙继续道:“江南那帮文人,你始终要替朕盯严实了,朱三太子固然阴魂不散,也只如蚊蝇扰人,来一波清一波,不成威胁。唯文人擅蛊人心,有一呼百应之力,不看紧那帮遗老,朕心难安。”
“臣省得,遗老和其后人们感念前朝,总是不放心咱们修《明史》的,臣一下江南就宣扬此事,把他们通通哄来明史馆就是了。”
康熙闻言,杀气收尽,点头道:“这样好,你月初就动身,朕这几日会想法子放一二逆党回去,或可根据他们足迹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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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乾清宫,天色已黑,斜月挂在树梢,荒草覆上薄霜,有寒鸟声声鸣泣。
白天的衣衫在此刻显得单薄,曹寅抱臂而行,仍难阻挡风从后领口灌进衣内,一下子就冷起来了。
他住的地方在西六宫更西处,离慈宁宫倒是近的,从乾清宫回值房必经慈宁宫。慈宁宫花园有许多大小佛堂,白日路过隐约能听到诵经打钟声,但此刻愀寂异常。
一想到慈宁宫佛堂,他的脚就不听心使唤,平白地伫立花园墙边,在那一墙之隔的距离间,他知道卫素瑶一定坐在矮几前练字,可他很快就再不能给她圈改字帖了,也将彻底地见不到她,连一点点的心照不宣的藕断丝连都将根除殆尽。
他退后几步,一个兔起鹘落,衣衫在风中哗啦啦响,人就到了屋顶上。
她果真在那里,披了一件藕荷色的斗篷,裹得紧紧的,只从中露出一条胳膊执笔书写着。他在西庑的顶上,她在东庑的廊下,隔着无数的横斜的树枝,遥远投去的视线被割裂成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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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素瑶这几日脸色恢复得不错,一来她有了事情做,她现在唯一的寄托便是把字练好,每日勤学苦练,能肉眼看到一些进步,也能从三妞口中得知曹寅的评价和反馈,她确实是越写越像那么回事了,二来,有郭师傅的精心投喂,他知晓卫素瑶不爱宫里的山珍海味,于是每日换花样,把早年游历各地尝过的街巷小吃复刻出来。
太皇太后见她逐渐在好起来,便问她日后打算,东西六宫可有想去的地方,总不能年纪轻轻就跟她这个老太婆似的。
可卫素瑶想到搬出去后,没有孝庄太后坐镇,康熙铁定多来骚扰,于是说想一直青灯古佛,抄经祈福。太皇太后劝了两句没辙,让人在偏殿清了间屋子出来,令她常住。
许是天冷霜寒,今日的乌鸦叫得特别频繁,嘎嘎地在空中飞过,从一个屋顶飞到另一个屋顶,今日的野猫也十分不安,在墙根边跑来跑去,喵呜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