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重生)(328)
谢贵妃双眼清澈,带着笑望着她。容洛发问第一声便知再无法留下谢贵妃,再问,她已弓着背埋首在谢贵妃怀中,泣不成声。
人彘的第五年,谢贵妃吞碎石自尽。那样的行为不是第一次,谢贵妃成为人彘,与谢氏余留的孩子成为皇帝与新帝威胁她的筹码,谢贵妃耳聋哑口,没有四肢,却知道一切。
她不愿拖累她,试过各种各样她能做到的自尽手法。谢贵妃死的那一日她正出嫁余知岚,听闻消息边哭边笑……到最后,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没有母亲,母亲解脱。
她能如何?
这一辈子她分明逆转命格,但依旧殊途同归。
谢家大败于她远走,她的母亲……又要离开。
不走好不好?
明崇摔得好疼,母亲抱一抱明崇……好不好?
为什么……母亲还是跟着父皇走了?
明崇知道……母亲也在偷偷看明崇念书啊。
迷迷蒙蒙,数年前摔倒的自己又浮现眼前,容洛伸手去探,脚下一空,栽入盈满墨香的双臂之间。
依旧是黑夜。
大雪纷飞,风声嘶鸣。枯枝挲挲,仿佛掩面而泣。远处敲钟提醒寅时已至,声声长远。
眼前,重澈身形欣长,一身深紫官服,身后白鹿还抱着一沓奏折,似乎才处理完政务。
她脸面尽是泪痕,肌肤探去尽是冰凉。重澈从白鹿手中将大裘拿过,一下将她拢住,手指抹过她眼下,笃定:“出了什么事?”
容洛看清是他,那最后一点撑着四肢的力气也尽数消散。被重澈扶住,她将脸面埋进重澈怀中,泪光盈盈。
“重澈,我留不下母亲。”容洛气若游丝,“我这么多年都希望母亲能与我一条心……但……”
沉目,容洛哽咽:“我十分后悔,若是当时没有让母亲自己离去,若是我先查了那送走的东西,若是我……”
自责接连不断,重澈抚着她后脑乌发,将她往怀里搂了搂。
能说什么,谢贵妃所作所为,他无法评判。
他只有陪着她。
“我在这里。”重澈轻拍着她的后背,但求能替她舒缓几分难受,“哭吧。”
只一声,哽咽决堤。
皇帝驾崩,封宫调兵护符,容洛已经安排,为避嫌也不在宫中留宿。她难过无比,骤然见到重澈,便一刻都不愿放他走。
哭了一路,容洛情绪整理好,也不再做声。间或秋夕与何姑姑为通知百官小敛的事来询问,她也不过是轻轻地一声嗯。
没有什么比未卜先知却无法挽救更为令人痛心。皇帝已死,又是死在谢贵妃手上,看谢贵妃用那种模样交代自己一切,想来,她是不会独活。
重生这样久,她是第一次,也是如此痛恨谢贵妃对皇帝的一片爱慕。
她甚至不由去想,为什么不让自己重生到谢贵妃遇见皇帝的那一年去?若能在那一年,她必定能教这一切统统改写。
但……可能吗?太飘渺了。
坐在室中,容洛神思散乱间,感觉手中什么正在缓缓抽离。微微凝神,她握住重澈放开她的手,抬首:“你去哪里?”
触碰过来的指尖比冰块还冷,重澈感觉到她的不安,招手让春日把铜盆和巾帕拿到眼前,将巾帕打湿替她擦拭手腕上不慎沾上的血迹。
“我不走,今日都陪着你。”把她鬓发撩到耳廓后,重澈握着帕子替她擦去泪痕,“一会儿白鹿把书拿来,我读给你听。今夜也都在这儿不走,你好好睡一阵,早上我再叫你起身主持小敛。你安心就是。”
温温热热地帕子捂上脸颊,碰到红红的眼眶,擦得生疼。容洛浑然不觉,一双眸子犹如受惊小鹿似地注视着重澈。
二十四岁的重澈,容洛不是没见过。但如此亲近,会哄着她的重澈,当真是只在儿时见过。
神思混乱,容洛感觉他手上的温暖,想起谢贵妃那无论如何都不曾碰到她的双手,兀然地,没来由的,就记起了三十二岁的重澈。
重澈三十二岁那年,正是她二十七岁。夺嫡之争北珩领禁军踏开宫门,将九皇子射死在大殿之上,随之而来,是毒酒一杯。
向氏已死,谢家却也离去;皇帝已死,谢贵妃心若死灰。
一切殊途同归。那么……重澈是不是也会在最终背离自己?
心中蓦然一紧,容洛喉头微动,抓住他衣角。
“重澈。”低低唤了一声,容洛蹙眉仰首,“你会不会……想杀了我?”
声调暴露忧心忡忡。重澈看着她,“不会。”
重澈眼底风平浪静,连一丝波纹也无。容洛闻声,心跳滞顿。
“我不信。”
她扬眼,眸中一片浓郁得看不见边际的墨色,“我曾做过一个梦,梦中谢家倒塌,母亲离世,而你背叛了我。做了这个梦后,我费尽心力,希图改变一切,但终究殊途同归。”
顿一顿,容洛沉眼,“重澈,我只剩了你。”又抬眸,“你要杀了我么?”
她语气极其轻,又似乎极其沉重,眼珠里漾着一层悲哀的冰霜,加之她那张因哭泣而变得深白的面容,陡的就让重澈想起那躺在棺材中的容洛。
二十七岁的容洛,比如今的容洛还要美貌许多。穿着秋水纱躺在琉璃棺木里,了无生息。
锐痛传尽百骸,重澈微微拧眉,握住她的手,跪坐下来,“你记不记得,向我许过一样东西。”
升泰十九年,重澈允诺探花之位由她决定人选,她为不欠人情,答应来日允他府里一样东西。见他这时候提起来,容洛回眼看他,便听他道:“我要你。要你为皇。如此你只消一句话便能要我性命,再也不必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