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到站,两个女孩下了车。
其中一个女孩包上挂着的厉非小玩偶被挤掉了。傅斯霆试图叫她,声音却被淹没,他也被新上的乘客挤到车厢一角,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玩偶。
直到快到终点,人下得差不多了,他才终于从地上捡起被蹂躏得黑乎乎、脏兮兮的毛绒玩偶。
指尖轻轻抹去玩偶脸上的污渍,他小心翼翼将它收进口袋。
终点站是荒凉的铁道旁的旧城区。逼仄坑洼的小巷,萧条黑暗的破烂筒子楼,连路灯都没有。
楼道里的灯也早就坏了多年了,没有人修。
傅斯霆摸黑上楼,钥匙对着锁孔找了好一会儿,才打开了门。
屋子很小,租金一个月三百块,倒是不贵。只是无论如何认真打扫,都扫不掉淡淡的霉味。
屋内一片漆黑。傅斯霆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床边,仰面躺下。
人真无可救药的时候,其实并不悲伤,也不崩溃。
而是麻木没有感觉的。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一张清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失去灵魂的躯壳,一动也不动躺了好久。
胃有点隐隐抽疼。
他捂上去,其实这破胃从前两年就断断续续的一直疼,但他从未在意。
根本没想过这是生病的前兆。
……为什么是他呢。
世上那么多坏人,而他努力生活、没做过亏心事。却为什么是他生病。
掌心的小娃娃玩偶,摸起来很柔软。
傅斯霆将它举到眼前,细细抹去最后的污渍。
那个娃娃做的很精细,虽然是Q版,竟真有几分厉非的神韵。傅斯霆微微出神,思绪飘远。
他只看过厉非一部电影,还是初一那年学校集体活动组织去看的。
电影叫《重春》,讲的是民国恩怨。
那时厉非才不到十四岁,眼里已有刀锋一样犀利的冷峻。
整场电影,他出场的片段,整个影院都是静默无声的,所有人屏息凝神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电影结束后,班上的女生几乎都在讨论厉非——他的帅气、他的演技,他塑造的角色。
她们还不断八卦他下一部要与哪位著名导演珠联璧合、再创佳作。
傅斯霆没有和任何人讨论。
他默默回到家,脑子里却也都是那个少年的身影。
那部电影里,厉非饰演一个家族没落、身负国恨家仇的小少爷顾浔。
因为是民国戏,他在电影里有截然不同的两套妆造。一套是精致的黑色革履西装,衬得他脊梁挺拔、腰身窄而有力;另一套则是民国的月色锦绣长衫,最后大火染红的倾颓戏台时,他穿着那样一身幽幽走过断壁残垣。
镜头跟着步伐,落在火光中他长衫之下露出的脚踝上。
傅斯霆的目光也被定住了。
腿间莫名开始发热。火舌随着长衫上移,逐渐烧透荧幕,也烧到了傅斯霆身上。
他的喉咙跟着燥热,前所未有的感觉。
那天之后,傅斯霆发现自己对厉非产生了一些特别的意识。
他开始不自觉地想要收集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周围只要有人提到厉非,哪怕只有一两句,也能让他高兴一整天。
而在街头看到厉非的广告,他更会难得地露出笑容。
他根本去不起电影院,但每次厉非有新片上映,他也会像是过节。这种陌生的感觉日渐高涨,让人甜蜜又心烦。
直到初冬的一个午后,他真正意识到这种异样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那个午后,他可耻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厉非穿着民国的月白马褂斜靠在竹椅,依旧是不经意地露出脚踝。
他则半跪在厉非面前,手指颤抖,虔诚地轻轻碰触了他的脚踝。
半夜傅斯霆从这个梦里惊醒,僵在床上,冲击到话都说不出来。
他洗了湿掉的裤子。
换了一条后,却再也无法入眠,在床上痛苦地咬牙蜷缩起来。
那之后一整个暑假,他都把自己埋起来。
他那时年纪小,只强迫自己再也不许去想哪怕一点关于厉非的事情,生怕玷污了他。
但没有用。
即使一再告诫自己不可以,妄念还是野火烧不尽,疯狂再度滋生。
……
傅斯霆当晚在房子里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半夜又匆匆赶回医院。
因为第二天下午有胃镜手术,他必须空腹一夜加一上午。手术结束没多久,确诊胃癌的病理就出来了。
医生面色凝重:“不能再耽误,必须马上安排手术。”傅斯霆就被迅速办理了入院手续,手术排在四天后的第一台。
再度入院以后,傅斯霆躺了一天。
或许是他倒霉,那一天病房特别吵。隔壁床家属不知道为什么吵架,哭闹得撕心裂肺。另一床则是不断大声打电话。又旁边一床则是小情侣在闹脾气,一会儿好一会儿恼的让人头疼。
声音交织在一起,吵得傅斯霆无比难受。
于是隔天白天,他趁护士不注意,悄悄穿衣服溜回了学校。
进班级时,教室里安静了一瞬。
同学们窃窃私语,投来的目光或同情、或躲避。
傅斯霆之前就因沉默寡言没什么朋友。很多人都知道四班有个性格孤僻、很难相处的瘸子。
而现在,孤僻的瘸子成了一个快死了的瘸子。
有些人看他的眼神,都好像是看尸体一样惧怕。而傅斯霆看看玻璃倒影里的自己,也确实像一具骷髅。
……
傅斯霆以前并不难看。
甚至梁钧最初恨他、针对他的原因,就是因为梁钧初中时喜欢的女生曾夸过一句傅斯霆长得帅成绩又好,是她的理想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