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覆花园(62)+番外
邵峋跪在她的床榻边,满脸的哀求和恐慌。
沉檀手串回到了手腕上。
叶兰绡挣扎着起来,“太太呢?”
邵峋按住她想摘下手串的手,从后面环抱着她。
他们来到太平间,太太已经平静地去世了。
叶兰绡揭开太太脸上的白布,摸了摸她的手,又用力地揉搓了一下她的脸,仿佛在确认是不是她。
她觉得全身麻麻的木木的,不确定揉搓着太太皮肤的那双手是否是自己的,也不确定看着太太的那双眼是否是自己的。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那么久,叶兰绡仔细对照了太太身上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条纹路,每一颗痣,每一道疤痕,终于开始接受,这次太太是真的不在了。
她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真的不在了。
她在人世的最后一根骨头,被抽走了。
“冷,好冷,”叶兰绡发着抖,蜷缩着身子,感觉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血,而是冷风。
邵峋取来毯子,裹住她,又想来抱她,被叶兰绡推开了。
“冷,”她捂紧了暖手宝,费力地站了起来,想走出门,却发现膝盖的关节被冻住了似的,运转不灵了。
叶兰绡身子直直往前栽。
即将贴到地面时,邵峋死死抱住了她。
他身上正在剧烈地颤抖,仿佛他也冷似的。
叶兰绡揉了揉关节,终于站了起来。
她走出了太平间,站在医院大门外,九月的阳光还很猛烈,像碎金一样朝叶兰绡脸上猛得砸下来。
叶兰绡化冻了似的,在路上跑了起来。
她一直跑,一直跑,跑过父母还在世的那些好时光,又一直跑,一直跑,跑过和太太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
她记得父亲去世的那个下午,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她在教室里上课,老师突然说,叶兰绡,你出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她仰着脸,问老师,是我爸爸带着椰子冰淇淋来看我了吗?
老师红着眼睛说,不是的,你爸爸去世了,你要坚强。
叶兰绡无法描述她听到那句话的震撼,只记得她对老师微笑了一下,说:“谢谢老师。”
谢谢老师把消息告诉她,也谢谢老师对她的善意和同情,她原本可以不这样对她。
说到底,她父亲的死,也只和她一个人有关系罢了,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大可以把他的死看作是树叶落下来,一只毫不显眼的虫子被鞋底碾死了。
所以,她用微笑感谢了老师。
她自己的伤心她会默默承担,但她不会让这种悲伤外露,被迫自立的那些年,她常常不知如何与世界相处,跌跌撞撞做了很多错事,到最后她明白了,她便只想以最小的摩擦与世界交手。
老师似乎没想到,为何这个姑娘到这时候了还能对着她微笑,此后很久她都说这个小姑娘没有心,很不喜欢她,煽动了对她的暴力。
她初中校园生活的不幸就是从父亲死后的那个微笑开始的。
后来她厌学了,拒绝和任何人交流,和曾以南一起组乐队,彻夜唱歌跳舞喝酒,无所事事地当个街溜子。
是太太,太太一次次拄着拐杖找到她,一次次把她从崩塌边缘救回来。
叶兰绡跑回了朝园的公寓里,奶油地毯依旧以一种舒适又华丽的姿态摊开在她的面前,叶兰绡小心翼翼地换上一次性拖鞋,怕把地毯踩脏了。
以前她每次回来,都会把鞋子随便一甩便踩上去,在地毯上翻滚跳跃,一点也不怕把它踩脏踩坏。
但现在,她恢复了记忆,便知道自己没有了那种理直气壮的正当性——这里不是她的家,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和她毫无关系。
叶兰绡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换上了好几年前自己买的衣服,走出了门。
邵峋一直默默跟在她后面。
“你要去哪里啊?”邵峋伸手过来拉她的行李箱。
叶兰绡还是要去搭电梯。
“不准走,不准走,”邵峋死死抱住她,哽咽着,“我不会让你走的。”
叶兰绡一根一根掰掉邵峋的手指,邵峋的手又重新覆上来。
叶兰绡酝酿了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理性地把这几年两人之间的恩怨利弊复盘了一遍。
她被诬陷入狱,是邵峋帮她平反的,虽然这件事他做起来毫不费力。
但她知道,换做是别人,可能一辈子也等不来沉冤昭雪的机会。
单单是这件事,她就要感谢他一辈子,他保住了她的清白和名誉。
当她被所有人攻击,认为她是病毒的传播者时,是邵峋为她担保,他给了她人和人交往最贵重的东西,信任。
他还帮她极力挽救太太的性命,煞费苦心地找人来扮演太太,只是不希望她伤心。
他给了她影印孤品资料的权限,让她对学问的理解更精深了。
他以未婚妻的名义,锦衣玉食地将养了她两年。
……
想到这些,叶兰绡没办法对邵峋太狠心。
再说邵峋对她的伤害。
邵峋伤害她了吗?
他们曾经有过三天短暂的恋情,邵峋那时候在寻找他梦中女子的替身,她刚好有些像。
后来邵峋和更像那女子的邵知慈在一起了,她其实没有资格怪他,说到底,是她没有打动邵峋的心。
电光石火间,叶兰绡明白了,邵峋其实从头至尾没有爱过她!
他们第一次在一起是因为她像那个女子,第二次在一起也是他认为她就是那个女子!
当然,爱来爱去太麻烦了,叶兰绡懒得费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