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之未落(17)

黎阿姨本来就蜷在小板凳上，大大的一团，小心翼翼地举起手，像个乖巧听话的小学生一样，袁丽娜在这种情况下都没忍住笑了一声，说：「黎阿姨，你别逗我了。」

黎阿姨说：「我听你们说得一套一套的，我也想说两句呀。」

「我就是你们说的那种没读什么书，长得又不好看的人，家里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一家六口人，只有两个劳动力，小时候每个月都要去邻居家借米才不饿肚子，穷得叮当响。」

「我十七岁就结婚了，按你们现在的说法，我当时还未成年呢，不过没人管，在我们老家不用领证，直接办桌酒就叫结婚。我的彩礼是三万块钱，我娘家给我陪送了几床被子，说彩礼要给弟弟妹妹上学用，我说以前我想上学你们咋让我回家种地呢，他们就说我这么笨的读书也读不出来，反正也没闹出个结果，稀里糊涂就到男方家里去了。」

「我前前夫喜欢喝酒，喝醉了就打我，也打他爸妈，反正看见哪个打哪个，家里的猪都被他打瘦了，我怀了两个娃都落了，说不上来是因为他打的还是我自己身体不行。后来，我跟着同村的大姐出来打工，凑了几年工资还给他家四万块钱，就算是把关系断干净了。」

「我前夫是工地上的，常年在外面做活，换一个工地就换一个情人，后来喜欢上嫖女人，染了病，回家过年也给我惹上了，我怀了孩子，检查出来孩子也有病，就把孩子打了，然后也是闹了好久才离的婚。」

「之后，我在林林念书的中学外面摆摊认识了老林，那时候我看老林跟林林她妈妈走在一起，真的好羡慕啊，这辈子我黎春华都不可能成为林林妈妈那样的女人——她那么漂亮精致，说话轻声细语的，老公工作体面，对谁都笑呵呵，女儿也聪明，听说年年都是全校第一，我当时就想，这人应该一辈子都没有烦恼吧。」

「再后来你们也知道了，老林出了事，林林她妈妈撑不住走了，林林当时小，不知道怎么办。」 

「我又想了，管他的呢，黎春华，你想要拥有的那种人生这辈子就这一次机会了，我就跟老林说，我愿意照顾他和他女儿。」

「我爸妈说我不要脸，嫁了两回还要嫁。周围的人也都指指点点，说我蠢，主动给人家当保姆。还有人说我精明，白捡一个状元女儿，以后肯定要吸林林的血。」

「要照他们说，我都不知道我是蠢还是精明了。」

「但是我就是觉着我配过好日子，我非得试试不可。」

「现在再想想当年对林林她妈妈的羡慕，其实全是我自己猜的，我觉得她没有烦恼，其实她从离婚后就一直不开心，老林受了伤之后她更是完全无法支撑下去。」

「但我觉得我选得没错，不管是跟前面两个男人分开，还是跟老林在一起，我都为自己争取到了，如果让我再回到十七岁，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我才不管我爸妈呢，我非要读书不可，读个技校学门手艺也比我到处打杂好呀！」

「小袁，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明白了，随便哪个人都不可能比你自己更爱你自己，就算是爸妈都不一定。为什么？因为人活着一天就能对自己好一天，你爸妈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吗？你男人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吗？还有林林和沃若，你们三个以后要是考去不同的地方，那也没法跟现在这样黏在一起。」

「所以就得自己对自己好！」

「我妈说我太胖了少吃肉，其实是想把肉省下来给我弟弟吃，我偏不！我趁她睡着了偷吃！所以我从小到大就是四个孩子里最壮的，能扛得起几十斤的土豆，我弟弟妹妹想进城摆摊都没我这把力气！」

「要是我跟我妈生气不吃肉了，那饿着的还不是我自己？我妈和我弟不定怎么偷着乐去呢！」

「所以啊，小袁，听阿姨的，你那都不是事，以后都会好的。」

「饿了吗，吃点什么？阿姨听说你喜欢吃芒果糯米饭，家里都有，阿姨给你做？」

袁丽娜回忆起被芒果糯米饭支配的恐惧，眼泪都吓回去了：「不用了，黎阿姨，我不饿，我……我吃土豆丝饼，土豆丝饼好吃，我不喜欢吃芒果糯米饭，那都是谣传！」

看来我的芒果糯米饭计划行之有效啊。

……

袁丽娜剪短了头发，将剩下的银色头发染黑，再次出现在 16 班的时候没有化妆，穿着一件很普通的白色 T 恤，有着天蓝色的袖子和衣领，是广大高中生几乎人手一件的衣服，我还没见她穿得这么清爽过，像是小了好几岁——虽然她现在也不大，但是这样穿简直像个初中生了。

她见我欣慰地笑，别扭地解释：「弄这个头发感觉其他衣服都搭不上，这么穿是不是很丑？」

「没有啊，特别好看。」

班里其他女生围过来，有人说：「袁丽娜，你是不是因为封闻东把头发染黑了，所以你也把头发染了呀？」

我抢在袁丽娜之前回答：「当然不是，丽娜自己想染黑，才不是因为封闻东。」

又有人阴阳怪气地说：「是吗？那你以后岂不是要当『好学生』了？封闻东都去火箭班了，你也要考去火箭班吗？」

袁丽娜愣了一下：「什么？」

「你还不知道呀，封闻东家里找关系把他弄去火箭班了。」

袁丽娜瞪了那人一眼：「我知不知道关你屁事？！」

「哇，『好学生』生气了。」

袁丽娜哪能忍得住这种嘲讽，抬起手就要打人，我在后面拉住了她：「别理她，你跟她一个全班倒数第五名说什么，她就是嫉妒你成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