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外(13)

公平来说，老何也不是个在钱财上对孩子和前妻过分计较的人，但他生意有起色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以前何亦雯小的时候，老何那边娶了新媳妇又生了新孩子，新孩子还是儿子，难免过度重视。花销大，生意焦头烂额，在何亦雯身上就难免不那么大方。跟他要点抚养费以外的开销，他常会眉头一皱，问：“怎么这么贵？”

何亦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是她想报一个外教英语课。小城市有个外教课不容易，但价格在当地也显得有点贵，每个月要一千多。父亲倒是付了，但他当时那副肉痛的样子，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何亦雯记得十几岁的自己站在父亲家里，伸手和他要钱。父亲家新添的弟弟才四岁，正在家里对着保姆大呼小叫。后妈说这弟弟敏感聪明，受不得气，于是放着一个月几百块的市重点幼儿园不去，在家一个月花两千块请了保姆伺候，其余进口玩具零食更是不计其数，说是锦衣玉食一点不为过。何亦雯小的时候，两岁半就去上幼儿园了，大家都觉得是天经地义之事。而弟弟已经被宠成了弱智儿童，全家好像还觉得对不起他似的。

何亦雯心里想着：你儿子每个月稍微省点钱，就够我学英语了。

为了英文班，何亦雯忍辱负重地看着父亲的脸色拿了钱。但后来她再想学跳舞的时候，自己看了学费，就没和任何人提起。“不学跳舞也不会死”，中学生何亦雯对自己说。只是有时候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会开了视频在屋子里偷偷跟着跳舞。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天色渐暗，饭也忘了吃。快八点了，手机响了，原来是沈浩终于忍不住发来信息，问她完事了没有。何亦雯这才想起来两人有约，不免有点歉意。想到他一直没吃饭在等她，连忙答应了。

沈浩选了离他们两人都很近的一个美式餐厅，木地板木墙裙，暖色的墙上装饰着牛头，鹿角，飞镖，和老式好莱坞招贴画。光线温暖而昏暗，放着乡村音乐，一派西部牛仔风情。

沈浩不但早就到了，桌上还摆了一份薯条和一份鸡翅。

何亦雯问：“你这么神速？”

沈浩说：“我就是点完了菜给你发的信息。如果你不来，我就自己吃。如果你来的话，反正他们上菜也需要时间，你来了就正好马上可以有东西吃——当然也因为我实在饿了。我本来想等你来了再吃，但是刚刚就忍不住开始吃薯条了。”

何亦雯抱歉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

沈浩说：“没关系，我还有点不好意思打扰你家里人说话了呢。”

说完他叫服务员过来：“好了，我们可以点主菜了。”

他这么一说，何亦雯一下子想起他在她父亲面前故意含含糊糊的样子，抱怨说：“你当时也不说澄清一下，弄得我爸还以为你是我男朋友呢，紧着瞎打听。”

沈浩认真地说：“我不能急着澄清，显得我好像很看不上你的，那样非常不礼貌，而且——”

这时服务员拿了菜单过来，何亦雯不想耽误时间，就对服务员说：“我现在就可以点菜。”说完扫了一眼菜单，说：“海鲜意面好了。”

服务员刚要记录，沈浩马上说：“你喜欢吃海鲜？那再来一份焗龙虾。你要不要尝尝牛排？这家牛排特别好。”

何亦雯说：“不用了，吃不了。我只能吃一个主菜，而且这还有鸡翅呢。”

服务员在一边察言观色，推荐说：“我们有一个海陆空套餐，是龙虾配牛排，配餐可以选龙虾pizza或者海鲜意面。”

“太好了，就要这个。给我来一份烤肋排。”

服务员又问：“那，请问这位女士喝点什么吗？我们今天有一款厨师推荐的餐前酒。味道轻柔，很适合女士。”

何亦雯说：“不喝了，我酒量不好，喝几口就醉。”

服务员伶牙俐齿地说：“那么尝尝我们的自酿啤酒吗？有一款清爽型的度数很低，只有3度，绝对不会醉的。”

何亦雯略一犹豫，沈浩马上说：“那就来一杯尝尝。”

服务员问：“每人一杯？”

沈浩说：“不，只给她。我不喝酒，我要一杯可乐。”

服务员走了，何亦雯说：“你点得太多了。”

“没关系，好容易请你吃一次饭。吃不完打包做早餐。”

“你真的不用这么客气。你那件事不用担心了，我们财务总监都点了头，事情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那太好了，真是多谢你了。我们公司有演出套票，专门答谢客户的，你喜欢哪个明星？”

何亦雯摇头笑道：“我对明星没兴趣。”

“那，你喜欢攀岩吗？”

“攀岩？没玩过。”

“这个周末去体验一下如何？对身体特别好。很减压。”

“这也是你们公司的套票？你们公司老板看来很会玩啊。”何亦雯说：“下午茶弄那么高级，送客户的又是演唱会门票又是攀岩。”

“不，攀岩是我自己请你的，不是公司行为。”

“你真的不用这么客气。”何亦雯安慰沈浩：“我生活很简单的，每天两点一线。都跟你说过了，工作上我就是看你的产品。如果你下次产品不好，我也不会客气的。”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浩还没说完，服务员开始上菜，何亦雯欢呼：“太好了！我都饿了。”她看了一眼自己那份食物，有点发愁地说：“但是我这份比你的大，我分一些给你如何？我恐怕吃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