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生长(20)
在那一瞬间,我感到无比的羞愤与痛苦。
「我、我看见它们掉在地上,很浪费,所以我——」
「你喜欢吃这个吗?」周应槐问,「我那桌还剩一点,我去拿给你吧。」
他转身离去,我下意识揪住他衣角,他问:「还想吃什么?」
我讪讪地松了手,说:「如果有龙虾,也可以给我。」我妈妈还没有吃过。
周应槐回身把剩菜给我,考了我几个知识点,就提前离席了。
我凝视着他的背影,他真瘦,还戴了毛线帽子,底下露出一点绒绒的碎发。
朝他离去的方向举起酒杯,我把剩余的橙汁一饮而尽。
实在太搞笑了。我真是个小屁孩儿,就连感伤的送别,也只能喝橙汁。
宴会结束,黄雨薇忙得脚不沾地,支使她丈夫过来找我。
男人递给我一大袋东西:「这是黄老师给你的,她让你回家再打开。」
我离开酒店,坐上公交车,打开了那个大红色的袋子。
几个塑料盒里分门别类地装着菜品,最底下压着一个红包,里头有八百块。
黄雨薇的字迹很娟秀,她写:「衔青,预祝你考进前一百!」
第23章
高三伊始,我开始疯狂地压榨自己的时间。
我妈妈就像天下所有普通的妈妈一样,研究怎么给我炖补脑的汤。
不过她技高一筹,她还能设法搞到便宜的食材。
出于某些卑鄙的揣测,我偷看了她的手机,发现她学会了上网应聘。
洗碗、刷马桶、搬货、排队、发传单……摆摊。
像我疯狂地压榨自己的时间一样,她在疯狂地压榨自己的精力。
「妈!」我感到无奈,「你先照顾好你自己吧。」
「妈就是缺乏锻炼。」她笑嘻嘻地转给我三百块钱,「忙一点反倒不生病。」
她说她找到一个事儿少钱多的工作,当煮饭阿姨。
妈妈有了稳定的收入,开始接受化疗,头发跟着一撮一撮地掉。
治疗效果并不显著,但稍有改善,总好过没有。
我查看手机上的余额,上头有两千七百六十二。
离三万块钱,还差两万七千二百三十八。是的,我正在努力攒钱。
这笔钱的用途很多,以医药费为先,其次是学费和还债。
我曾经盘算着给自己买一件舒适的内衣,但最后作罢,因为它并非必需。
然而,在我生日那天,我收到了一件很漂亮的少女内衣。
柔软的浅粉色,正中缝了一个精巧的小蝴蝶结,内里的衣料是舒适的缎面。
最重要的是,它的尺寸出奇地适合我,很难让我不喜欢。
这件礼物摆放在我的抽屉里,我问许绮夏,是不是她送的,她摇了摇头。
许绮夏咬着笔杆对我说:「谁送礼送内衣啊?」
我提出猜测:「黄老师?」
「不。」许绮夏语气笃定,「一定是个死变态。」
短短一年,我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不知道为什么,命运开始宠幸我,它的偏爱让我惴惴不安。
那些霉斑一样的往事,似乎正在日渐消退。
就像其他人一样,我背书、刷题、考试……一摞一摞地叠起卷子。
多好笑,我竟然变成了自己以前最蔑视的那种人。
但周应槐没有骗我。读书不能改变我的过去,却在真切地改变我的未来。
还记得站在领奖台上的那一天,我垂着眼向下看。
我看见了很多人,比我站在台下看见的人,远多得多——我的世界在变大。
因而我横了心要考出小小的县城,走向大大的世界。
整个高三,所有人被紧张的学习氛围裹挟着,没人惹是生非。
我的脑子里填满了各种公式、英文单词、古诗词句、历史事件以及答题格式。
我练就了只要一看分值,就知道有几个踩分点的绝技。
距离高考一百天时,学校召开了誓师大会,文理科的年纪第一上台发言。
我和文科的第一名之间,仅隔着六十八名的距离。
时间就像翻过的书页,它一刻不停歇,哗啦啦地像流水一样过去。
我眼睁睁看着教室后的倒计时册越来越薄,直到一张。
最后一场晚自习,我和许绮夏都没有拌嘴,各自翻看自己的笔记。
放学铃响时,她对我说:「祝你金榜题名——在我下面。」
「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我呛她,「你可真是知恩图报。」
许绮夏朝我摆摆手,往校外走。她的考场不在我们学校。
我追上去,不情愿地提醒她:「你东西都收好了?没有材料忘带?」
她塞给我一支笔:「送你,孔庙祈福,本小姐的御用好笔。」
白痴,辅警的女儿,还自称大小姐呢!但我不觉得她虚荣又可恨了。
我和她抱了一下。不出意外地,我又起了鸡皮疙瘩,真肉麻。
张以峤站在不远处,他观赏了我们的所有戏码,包括这个别扭的拥抱。
「祝你们考试顺利。」他看向我,「你不用那么提防我。」
「我会走人多的那条路。」
「我说了,你不用那么防备我。我们已经两清了。」
许绮夏啐他:「小心敌敌畏。」
张以峤很好脾气地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我感到反胃。
听说他被保送到国外的大学了。
几天前,我给周应槐发短信,告知他张以峤的事,并问:「为什么,周老师?」
「世界不是绝对公平的。」他破天荒回复我学习以外的话题,「但不要因此放弃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