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生长(9)
四周鸦雀无声,扒在窗上的脑袋全都埋下去,露出高挑的人影。
端着保温杯的周应槐走进来,蹙眉道:「闹什么?我在楼下就听见你们的声音。」
我还在高举着那台熄了屏的相机。
他环视四周,人群作鸟兽散状。
我们的眼神有过短暂的对视,他狭长的眼里,充满了困惑,以及对我的不信任。
他伸手取下这台相机,对我说:「去吧,回座位早读。」
我背对着全班,站在周应槐面前,露出了一个极其顽劣的微笑——我蔑视他。
周应槐握着保温杯的指节微微泛白,看起来,很用力。
第11章
这件丑事闹得几乎人尽皆知。
周应槐作为班主任,被校长狠批,扣除奖金。
他才知道班上同学那些故作亲昵的嬉闹,实则暗藏玄机。
他把所有同学轮流叫进办公室,一遍遍对谈。
没人愿意承认,都只说,自己不知道。
男生们从办公室里出来,朝下一个人挤眉弄眼:
「土老帽儿,装得可真诚了,别说啊。」
看见此情此景,让我不禁想要发笑。
真诚,有什么用?
故事书告诉小孩,做人要真诚。
可事实是,说谎才能得到更多,美好的品质并不会带来美好的结局。
这场对谈持续了将近半个月。
班上的所有同学都在对周应槐摇头。
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
没人愿意背上「霸凌者」的罪名。
所有的坏事都被推在许绮夏一个人头上,真好玩儿。
许绮夏,简直就像是耶稣在世嘛。
周应槐的补救被教导主任按下暂停键,他说对谈浪费课余时间,影响学生成绩。
我是最后一个被周应槐叫进去的。
在那之前,我站在门口,眯起眼听周应槐挨训,只觉如听仙乐耳暂明。
教导主任走了,我推门而入。
此时此刻,我满心戒备,觉得自己像头竖起尖刺的豪猪。
他说:「对不起。」
我警觉地站住:「这回又有什么招儿?」
「作为班主任,我很失职。」
「你这种只向有钱人奴颜婢膝的人我见多了。」
「原先我要接手的不是你们班,所以一开始送到我手上的不是你们班同学的材料。上一个班主任突然离职,和他的对接工作很不顺利,所以我提前向教导主任询问过班上的情况。」
他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现在看来,他忽视了很多问题。」
「没能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自以为是地寻求真相。我为此道歉,如果你需——」
「打住!」我双手抱臂,语带戏谑,「意思是你会帮我?」
他拉开抽屉,像在找东西:「目前我在……」
「给我钱。」我又一次打断他,笑眯眯地伸出手,「我要十万块钱。」
周应槐停止了动作,看着我,没有说话。
「做不到,是吗?那帮我补上那三万块也行嘛,大圣人。」
「三万块的事,暂时不用你操心了。」
哦?看来那天的要挟奏效了?
我讽刺他:「周老师,您可真是个正人君子。」
「回去吧。你还没做好准备。」
我感到莫名其妙:「做什么准备?挨训的准备?」
「敞开心扉的准备。」
「你这班主任当得真的圣母啊,周老师。」
「教育要像春风化雨。」
「哪有对敌人春风化雨的,你傻逼吧?」
「你不是我的敌人。」
周应槐正身,直视我的眼睛:「你是我的学生。」
「我是你爹!」
「一千字的检讨,下周交。」
「我是学生。」
「下周交。不许从网上抄。」
「……」
许绮夏也过得不怎么样,她成了众矢之的。
是的,她成为了另一个我。
我从被排挤的职位上卸任,她就是继承人。
没人再和她手拉手去小卖部了。
周应槐三番两次地介入,但是效果甚微。
毕竟,是许绮夏有错在先。
闲言碎语,终于像苔藓一样,爬满她的全身。
就连张以峤,也不屑和她抱团取暖。
许绮夏在班上说,那些照片是张以峤要她拍的。
张以峤反唇相讥:「你说的话能相信吗?」
这两个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竟然变得如此狼狈。
为了不被排挤,张以峤选择站在她的对面。
好好笑哦。许绮夏。我真可怜你,遇上了我这样的人。
遇上了我这样睚眦必报、不知廉耻的野种。
第12章
十二月,孤立无援的许绮夏试图反击。
在语文老师黄雨薇的公开课上。
那是一堂创意写作课,黄雨薇给了我们十分钟即兴写作。
写作的主题无聊又老套,是「爱」。
我发了十分钟的呆,听见她说:「有人愿意展示一下吗?」
讲台下毫无动静,黄雨薇又重复了一遍。
许绮夏举起了手。
她站起来,大声说:「黄老师,我的同桌想展示。」
黄雨薇走过来,面带感激。
这是她任教的第二年,教室后头坐满了校领导。
这场公开课关系她的考核成绩。
她伸出手拿起我的作文簿,清了清嗓子,愣住。
作文纸上画着一坨大便。
短暂的沉寂,让教室后起了骚动,我听见细碎的谈论声。
我想起黄雨薇在办公室里帮我套上衣服,说了一句话。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得奖……
她记得我,我是那个写作得奖入围,却没继续参加决赛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