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居高临下,很快便看见了河滩上躺着一动不动的‘死尸’,距离甚远,只看得见一坨黑,甘棠飞快下了树,握着匕首上前,隔得近了看清楚是殷受那疯子,心凉了半截,当真是阴魂不散了。
脑袋大概是碰在了什么地方,趴在河岸边,脑下一大汪干涸的血迹,察觉不出呼吸心跳脉搏,想来是死透了。
这么个认知让甘棠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空白了片刻,随后又平静下来,觉得造化弄人。
甘棠心情复杂纷乱,一想殷受这档口死了商王必定扶微子启上位。
又想这阴魂不散的绊脚石走了,微子启再难对付,也是干干净净清清楚楚的政敌,不似殷受这般夹杂不清偏要弄些幺蛾子,性情反复无常跟精神分裂患者似的,难缠不说,还增加她的精神负担。
又想他当真不愧为名满天下为美色所绊的昏君,死在这名目上,英明毁于一世,比原先历史记载上的还要惨。
纵是政敌,死了便死了,总不能当真让他尸体被野狗分吃了罢。
甘棠走近了,捅死了两只山犬,山猪不算大,被饿得瘦骨嶙峋,盯着殷受的尸体垂涎欲滴。
甘棠心里憋着火,三两下解决了,给殷受探了脉,没探出一丝活人的气息,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定定神起身,把尸体反过来,手伸到他腋下,把人拖起来道,“一死恩怨了,我也不记恨你先前想杀我的仇了,看在相识多年且吃过许多你做的饭食的份上,把你埋了,留得个全尸,一了百了。”
她也得尽快离开这里,夜里唐泽等人不好搜寻,白天便不一样了。
甘棠四处看了看寻找能埋人的地界,所以说殷受此人阴魂不散,自明川到此处汾水有个分流岔口,他尸体飘来她眼皮底下,真是死了都要膈应她了。
全赖在这生活了二十一年,见的死尸多了,拖着也不怎么害怕。
死了的尸体就比较沉,甘棠听见叮呤咣啷的声音,看见他腰间挂着的短剑和陶埙,脚步一顿,喘了口气又接着往森林里头拖,他一个旱鸭子自己作死要跳下来,关她什么事。
埋了立个坟冢,刻上牌,唐泽找到后,自会把他牵进殷商的宗庙去。
甘棠心里压着石块一样透不过气来,知道是她那该死的情绪负担在作祟,深吸了口气,把殷受一直拖到了密林里,找了处空旷宽敞,土质略松软的地界,解了他腰间的匕首,开始刨坑了。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晨光透过树林洒在大地上,生机勃勃,甘棠擦了擦快滴进眼睛里的汗,喘气道,“世上再没有我这样的良心政敌了,死了还负责给你收尸……”
殷商储君殷子受之墓,第二十祀丙午。
时间紧迫容不得耽搁,树片上记录清楚名字年日即可。
要用把匕首刨出一个成人大小的坑很不容易,甘棠弄得浑身是汗有力无气不说,匕首也弯了卷了,最后磕到块石头,索性断成两截了。
甘棠把殷受拖进去,翻土掩埋尸身,半截身子入了土,似是听见有人阿梨阿梨的唤她的名字,气若游丝,但确定是殷受的声音无疑了。
甘棠累得头晕眼花,几乎以为自己犯了幻觉癔症,再想想晨间那阴森可怖的噩梦,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试着探了探殷受的鼻息和心跳,没发现有气,她自己体虚病弱,这时候便觉得有些阴森恐怖了。
“棠梨……棠梨……”
这微弱的喊声或有或无,甘棠往外走了几步,四处探不出异样,待转了几圈偶然发现十几步开外后便清净了,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殷受这厮阴魂不散,定了定神回来后又等了片刻,没再听见那古怪的声音,松了口气又接着给他埋土了,方才许是她太累了,又与殷受此人纠葛颇深,这才生了幻觉。
“棠梨……”
她不疯也得真疯了!
不管是死是活,两人总归是个敌人,是他先动的手,她只是侥幸胜利了,将他埋在这儿,也不算缺德。
甘棠把人埋得只露出个脑袋来,耳边尽是他没个停歇的唤声,心里跑过了千军万马,伸手就在他脸上拍了一下,阴沉着脸问道,“你到底死没死!”
林间只剩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甘棠拍拍手上的土,转身便走,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殷受是生是死,全凭天意。
甘棠走出去几步,又走回来,见殷受哼哼了两声就慢慢睁开了眼睛,脑袋跟那僵尸似的动得缓慢,转向了这边,漆黑的眼眸里一点情绪也无,她整个人后背都起了一层寒意。
他这模样,再配上晨间那梦境,实在是和诈尸没什么分别了。
甘棠勉强定了定神,心说许是先前他呼吸微弱感受不到气流,心跳极度微弱休克假死,她没探查出他的死活,又或许是他一部分脑细胞死亡,却未完全死亡,生还也不稀奇。
殷受只觉身上似有千金重,胸口亦透不过气来,看见自己只有一个头露在外面,再看看站在远处的女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目如寒冰问,“你打算活埋了我?”
他没死。
甘棠心里也分不清是松口气多些还是失望多些,毕竟殷受死没死,殷商的格局形势完全是两个模样,只他活着,想起先前种种来,当真是怒从心中起了。
第57章 以后
殷受挣扎着想爬起来却不能,看见旁边一块新鲜的木牌上写着殷商储君殷受之墓, 浑身的气血全涌来了脑门上, 想坐起来,却发现她把土都压实了, 再加上他没有力气,便动弹不得。
他再晚醒来一步, 真要被自己的妻子活埋在此处了。
殷受牙根发痒, 只恨不得钻进甘棠心里去看看, 看看她到底有没有心,这个恶毒的女人。
殷受闷咳道,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他们相识十二载, 便是有仇, 也有恩有情,她下起手来却半点犹豫也无, 绝情冷肺。
甘棠负手站在旁边看着,闻言冷笑道,“要是没有我, 你早被野犬分食, 被猪豕给拱了,就算侥幸活有一条命在, 也得患上狂犬病,现在你还得指望我把你刨出来, 治伤看病,态度给我放好一些。”
殷受闻言便看见旁边随意丢着卷曲断裂沾满泥的短剑, 分辨出是自己的那一柄,心里又怒又痛,挣扎想去拿却不能,盯着甘棠顿时赤红了眼睛,“你弄坏了我的东西!”
都这副半死不活命悬一线的模样了,还关心那身外之物。
甘棠不耐道,“你的脑子里是不是塞的全是稻草,被河水一泡不顶用了,我得挖坑埋你的尸体,不用匕首,还能赤手空拳不成。”
这么大个坑,匕首这么小的体量,能刨开算她力气大了。
殷受瞧见她看疯子一般的目光,心中刺痛,不再言语了,长长短短十二载,她统共就送过这么两样东西给他,时间太长,许是她自己也记不得了。
“你走罢,我不必你管,我在这等唐泽便可。”殷受闭了眼不看她,他真是什么狼狈样都被她看见了,她对他无心无情,心里指不定如何嘲笑他。
成王败寇,他优柔寡断留有余情才导致了现在这结果,一死不足以为谢罪祖先,他既下不了杀手杀她,被她迷了心智,再纠缠于杀不杀她上毫无用处。
他舍不得她死,只好另谋它法。
这般吵架争执相互讽刺没有任何意义,甘棠长长吐了口气,捡了那断了的半截匕首,估摸着深度撬土,边刨边想她这是折腾个什么劲儿,自己挖坑自己埋,又得自己把人刨出来,两辈子都没干过这么荒唐的事。
殷受是祸害遗千年,哪里能这么容易便死了,这命硬的,她无话可说。
甘棠闷声不语,手上的伤口因为用力带出血丝来,混着泥土异常刺眼。
殷受目光落在上面,心里刺痛,想伸手,一动却发现手臂还埋在下头,见她面色寡白额上都是汗湿,心里堆积高涨的怒气偃旗息鼓了一些,黯然生痛,看了半响见她挖得吃力认真,忍不住哑声道,“阿梨,你别来勾我了,我压根受不住你勾引,你要将我的命拿去,我也肯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