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临下班前,夏知年按惯例打电话回访病人,不知道问到了哪一个,愣了一下,随后连忙说:“抱歉,节哀。”
接着追问:“是今天吗?”
片刻后又说了句节哀,“你们辛苦了,希望你们能照顾好自己,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联系我们。”
徐相悦看过去,觉得他说的病人名字很耳熟,但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
等夏知年挂了电话,她才问:“谁呀,哪个病人?”
“去年有个直肠癌的老太太……”他刚起了个头,徐相悦就觉得心突突直跳。
她打断问道:“不会是那个她老伴找人伪造了病历骗她说是普通痔疮手术,结果被她识破了的那个吧?”
夏知年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点点头,叹了口气,“就是她,刚才她女儿接电话,说她妈妈今天中午去世了。”
顿了顿,他面露不忍:“昨天她老伴心梗走了,今天她也走了。”
徐相悦顿时怔住,愣愣地坐在那儿,又想起当时她笑话老伴不会说谎的场景,觉得眼睛发酸。
半晌,她眨眨眼,说了句:“我中午才听叶晶说……昨天上午下夜班在急诊见到她,这么快就……”
夏知年也叹口气,难得没接她的话。
办公室里突然就安静了一会儿,直到有别的同事从外面回来,问大家怎么这么安静,听说这事后都不由得惊讶。
“啊?这么快就走了?这也太突然了,上次来复查是不是都还好好的?”
“就是,太可惜了,其实她的生活质量还可以的了。”
“不过这个病确实比较麻烦,可惜了……”
徐相悦沉默的抿着唇,听到手机响,立刻起身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走。
“阿悦,你什么时候下班?我来接你啦!”
闻度轻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她突然就松了口气,像是被拉回到了现实,觉得被抓住的心突然就落回到了实处。
“……我马上下来,等我几分钟。”她应道,匆匆挂了电话。
闻度看着手机桌面努了努嘴,怎么感觉……她好像有点不开心,不会是因为中午我捉弄她那一下吧?
不要啊!我以后再也不犯这种贱了行不行!!!
他忐忐忑忑的在住院部楼下等,等在从电梯出来的人群里看到徐相悦,立刻仔细打量她的神色,见她神情平静,不像生气的样子,忍不住小小的松口气。
徐相悦看见他了,跟一块儿下来的同事说了声明天见,就朝他走过去。
见她同事好奇地看过来,闻度便笑着冲对方点点头,伸手拉住徐相悦的手。
往停车场走的时候才问她:“是不是今天工作太忙,太累了?听你声音好像不太精神。”
“……有吗?”徐相悦微微一愣,下意识想掩饰自己的情绪。
“有啊。”闻度伸手摸摸她的脸,叹口气,“你现在说话的声音就蔫蔫的,是不是因为我中午捉弄你的事?对不起嘛,我知道错了。”
徐相悦一噎,忍不住屈肘往旁边一捅,精准捅在他腰子上,还回头瞪他一眼。
“你还好意思说,万一真被路过的人举报说我收了病人家属的红包,医保甚至是纪委要来查我,你就等死吧!”
天杀的,想到这件事就烦!
闻度顿时讪讪,他当时真的没想这么多,这会儿越想越害怕:“……不会真的有人去举报了吧?万一是真的怎么办,能解释得清楚吗?怎么办怎么办?”
这就捉急起来了,徐相悦对他也是无语,“现在知道着急了?要真
是那样……我就把你给我写的信公布出去,你给我洗干净等着!”
其实大概率不会,因为当时保安说的那一句声音可不小,对方既是调侃,也是帮她解围和作证。
这是他们小情侣的情趣啦,跟收红包什么的不搭噶。
她又瞪一眼这人,“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么干,真是幼稚鬼。”
闻度讪讪,根本不敢反驳,甚至决定待会儿回去就给爸妈上香,希望他们在天之灵保佑徐相悦这次啥事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徐相悦忽然道:“但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才不高兴的。”
闻度一愣,不是因为这件事,“那是为什么?”
“我们有一个以前的病人,今天走了。”徐相悦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闻度不知道内情,只以为她是为生命的消逝而难过。
于是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平时拍拍,温声道:“不要太伤心,人嘛,最终都会走到这一步的。”
他顿了顿,低声笑着叹了口气,才继续道:“我以为你作为医生,见过的生死比我多,更能看得开才是,怎么现在却是这样的?”
徐相悦低头看着他们的脚尖,摇摇头。
“……不,我不会比你看得更开,因为我从没有经历过至亲的离世,看别的患者,虽然也会可惜,也会难过,但那只是……对外人的一种出于人性本善,会有的一种想法。”
关于死亡这个课题,越是在临床待得久,她就会觉得复杂。
她很能分得清工作和生活,知道病人的离世和亲友的故去有着天差地别,这是由人的感情远近决定的。
就像她大多数时候都能分得清理智和感情一样,比如在对待闻度的体检这件事上。
“所以我不会比你更……坚强。”她说着,想耸耸肩,却发现肩膀被他的手压着,只好作罢。
她接着说起那位病人的事,说她的老伴想骗她说没事,找人篡改了病历本上的记录,却做得不真,被她一眼识破,跑来跟医生求证,然后装作不知道的接受了手术,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调侃老伴不会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