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陌生人[悬疑](135)
深夜时,你像条孤魂野鬼游荡在小区外的马路上,我则站在马路对面,盯着你。
你仰起头,从嘴里吐出浓白的烟雾,穿过烟雾,你回盯着我。
你张开嘴无声地朝我说了两个字。
我没看懂。
在你死后很多天,我才咂摸明白……
你叫了我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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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上海待了足足五天。
你先是按照王医生的交代找到买家的地址。
那是一家研究所的家属区。那家人早都搬走了,但朝邻居一打听便知道这家夫妻婚后多年不孕,突然有一天就怀孕了,然后生了个儿子。几年后
这家的女主人老蚌怀珠竟然又怀了孩子,本来这是违反计划生育的,谁知道大儿子突然掉水里淹死了……真是一个悲剧和喜剧交汇又错身的故事。好似公平,又好似更不公平了。
你又打听到这家人现在的居住地址。
你在那里看到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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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了王翠莲。
母亲敬爱的邻居大姐,小时候总爱抱你的邻居阿姨,王叶柄的亲姑姑,以及拐卖我的坏人。
只可惜你见到她时,她已经认不出你了。
老天爷在这个时候又展示了出祂的公平:王翠莲得了老年痴呆。
她被丈夫和孩子抛弃,被送到了亲弟弟家。
这样的病人多么遭人烦啊。智力退化到三岁水平,不是暴虐打人,就是随地大小便。连吃饭这个动作也彻底忘了,就这么抓在手里,撒得到处都是。
你看到王叶柄母亲痛苦忍耐的表情,就因为她曾经不能生育,买了孩子又杀了孩子,如此大的把柄落在姐夫一家人的手里,只得出钱出力,掩饰真相。王叶柄的父亲从不认为这是他的责任,生不出孩子总是女人的肚子不争气,他把手揣在怀里置身事外,过着悠闲的养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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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妹妹,你那时肯定特别迷惑,你知道我并没有死,那我又去了哪里呢?我又是如何从男生变为女生?
现在由我来补完这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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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为他们就是我的爸爸妈妈,至少在我十岁前。
从记事起,我就住在研究所的家属区。这是典型的苏式建筑,三层小楼,坡屋顶,很宽很大。数排高大的梧桐树在这里站成了兵。
这里来来往往的人都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大家和气、谦卑、有文化,不比谁有钱,只比谁发明了什么专利,发表了多少论文,评上了什么职称。
养父老家在黔北,他操着黔北口音在这里被人尊称为王研究员,或者王专家。养母在研究所的图书馆做一名清闲的管理员。
我从没怀疑过他们。
现在想来,养父在我拿回61分卷子时皱的眉,发的火,应是对我们来自偏远山区劣质基因的深切鄙视。养母总爱追问我长大后愿不愿意养她,应是对彼此之间非血缘关系的忧虑和质疑。
除此之外,他们极其善于保护和掩盖秘密,欺骗了所有熟人和亲戚。
当然,我也问过一个傻问题。
养父是天生异瞳,一只黑,一只蓝。
从医学角度这个情况叫先天性虹膜异位症,具有遗传性,且传给儿子的几率有50%。
我问养父,为什么爷爷是蓝眼,你也是蓝眼,而我不是。
养父说:“因为你进化了。”
我当时还沾沾自喜,因为我不喜欢别人叫我蓝眼妖怪,我以为我是个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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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那年,我突然发现我的喉结露出浅浅的头,与此同时,我的胸部也开始浅浅隆起。
我彼时还未觉察出异样,直到养母无意间看到这一幕,她吓坏了。
她紧紧攥着我的手,把我带去了医院。
那时我并不知道她的肚子里有一颗迟来的、亲生的、珍贵的受精卵已经着床在她的子宫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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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我在十岁前有什么异常,大概就是我喜欢和女孩子相关的一切。
我穿着帅气的水手服,站在摆放着各色洋娃娃的摊位前,心里想抚摸的欲望快把我折磨坏了,就在我的手伸出去的瞬间,养母拽走了我。
我喜欢和女孩子一起玩,她们娇俏可爱,说话细声细气,没有汗味臭味。养母却嫌弃我太过乖巧,总逼着我去和男孩子们踢足球。
我曾在养母的衣柜前驻足很久,瞧着里面挂着的漂亮长裙和内衣,想象着有一天穿上它们的样子。养母哐的一声关上衣柜门,拽着我去买了好几套男孩衣服。
现在想来,养母早都发现异常了。但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因为我的存在,这个家才是完整的,她才是有功劳的,所有人才是幸福的。谁要是敢打破这一切,她会拿刀子拼命。
然而,我隆起的胸部,无情地把她从沙堆里拽出来,我亲手毁掉了“我”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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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告诉她,我的身体内有两套生殖系统。
在看得见的地方我有阴/、茎和睾/、丸,在看不见的地方,我有完整的子宫和卵巢。
我是极其罕见的染色体嵌合者。
我是异类,是非常规,是不被传统社会接受的双性人。
养母失魂落魄回到家,把我锁在了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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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妹妹,你要问我当时是什么感受?
说实话,我的开心大过伤心。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女孩子的东西,搞清这样复杂恐怖的问题,难道不值得开心吗?
命运的手在我出生时就设置好的程序,谁也无力撼动。
我不是变态,这也不是我的错。
然而,养父养母如临大敌,他们再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到了可怕的妖魔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