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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边陌生人[悬疑](17)

作者: 绾山系岭 阅读记录

-她……这是在审判自己吗?她审判得对吗?真的是我把儿子害死了?不!不是!绝对不是!我不承认!

过去数个月压在心头的阴霾化作绳索死死缠住他的脖子……

你父亲哭了,他竟然哭了!

两行清泪被强行从眼睛里挤出来,把你母亲吓了一大跳。

“你以为我不伤心吗?我只是不说而已。”

“你以为我妈不伤心吗?她不来咱们家就是不想来这个伤心地。”

“你要是不想去摆摊就算了。反正咱们一家三口以后哪怕吃糠咽菜,只要在一起就行。我苦点没关系,但苦了你和闺女,这点我真的……真的……”

说到这里,他几乎哽咽,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你母亲浑身炸开的怒毛突然僵住。

她有点懵。

他是在流眼泪吗?这个向来毫无温情暖意的男人竟然还会哭?

过去的四年里,她常年独守着这个冷冰冰的家,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不是趴在桌子上搞研究,就是出去跳舞喝酒。

他总爱高高在上训斥她,瞧不上这,看不惯那。

他连路边的野狗都保持和颜悦色,对她总是满脸不耐。

他能窥见深埋的矿体,却看不到就在面前的她。

可现在。

-他说我们是一家三口!只要在一起,吃糠咽菜都行!他舍不得我受苦。

-

他现在眼里都是我,他都为我哭了!

-啊!他原来也是爱的!也是伤心的!只是不善言谈而已!

-我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你母亲的脑子此刻高速运转,终于转到了你父亲试图让她去的地方。

笼罩在她头顶四年的漫天乌云,终于裂了条缝隙,让天光钻了进来。

她感觉到一丝丝暖意从心头爬到脸上,炸开的怒毛失了支撑,陡然趴伏。

看着面前男人颤抖的双肩,你母亲胸口涨涨的,她走过去,居高临下抚摸着你父亲的头顶,柔声道:“好好好,就听你的,我去摆摊。谁家男人跟你一样爱哭哦!”

第9章

为什么是你活了下来

李重啊。

后来认识你的人问你是哪里人?你从不说你是黔北人。

提及黔北,总绕不开羊肉粉。提及羊肉粉,你总会生理性反胃。

从十个月大的时候,你就和羊肉的味道混在一起,整整12年,直到考上市一中才彻底摆脱。

你母亲就在遵龙镇的主街上摆摊。木质两轮拉车上摆满了煤炉、煤炭、铁锅、肉汤、配菜、米粉。小小的你被塞在车尾,和一大盆血粼粼的带肉羊骨坐在一起。

羊膻味浸染着你的头发,你的肌肤,你的血液,你的书本,你的衣服,你的学费,你的一切的一切。以至于你成年后但凡心情不好时,这个味道便从身体里头不可控制地泛出来,像一个开关,一个索引,一个时空门,瞬间将你送到阴冷腥膻的过去。

遵龙镇每逢农历一、三、五赶集。当地叫赶乡场。四面八方的人们像潮水一样涌向主街,绵延两三公里,一眼望过去全是各色各样的人头。

人们背着竹背篓,在肉摊前犹豫徘徊,在布摊前挑挑拣拣,将自己的脚伸进最为流行的不用系鞋带的懒人鞋里,手感滑腻的尼龙袜前多是姑娘们的身影,还有不少老汉排排坐等着赤脚医生的望闻问切。

然而这一切的热闹与你无关。你被一根长绳缠住纤细的脚腕,另一头则绑在拉车上,或爬,或跪,或走,或滚,脏成一团灰,也无人管你,无人在乎。

你母亲挤在一个小巷岔口摆摊,旁边是个照相馆。这里勉强摆得开两张桌子,八个小凳。羊肉来自本地只吃草的麻羊,肉味腥膻,可与米粉的香气一中和,又呈现别样的味道。一口铁锅咕噜噜冒着热气,里头是小火慢熬了六个小时的老汤,不用吆喝,这足料足时的香味立马勾着赶集的人过来围观。

寻着香味一看,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铁锅前麻利地烫粉舀肉,算账找零,旁边还有个刚会走路的小女孩,不吭不哼地坐在地上捏蚂蚁。像栓了一条听话小狗。

老汤烫粉,撇去老汤上面浓厚的油层把清汤盛进碗里,就这一操作让不少挑剔的人颇为满意。更不用说,铁锅里一眼看过去满满的羊肉羊骨羊杂,这能不好吃嘛?

三次大集后,你母亲在遵龙镇乡场出了名。两张桌子压根不够用,八个凳子上总坐着人。你母亲忙得脚不沾地,汤粉、切肉、盛碗、收碗、擦桌、收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

她当然顾不上你。饿了,就在她稍能缓口气的时候塞你两口粉,哭了,也只当没听见,若是尿了、拉了,反正有尿布兜着,只要不熏着食客就行。

人来人往,形影交织,鼎沸欢腾,你仰起头,看到滚烫羊肉粉碗里升腾着的团团雾气,以及雾气后一张张变形的脸,铁锅里冒尖的羊骨狰狞可怖,腥膻的味道无处不在,你从这张桌底爬到另一张桌底下……凳子上不知是谁的两只不安分的小脚丫正在晃动着,小手里攥着一根红艳艳的糖葫芦……你伸嘴直接咬了上去。

自然又是鸡飞狗跳,你被揍了一顿,绳子缩短到一米。

不过三天大集,你母亲赚到了你父亲半个月的工资。她很兴奋,把钱铺在床上让你父亲“欣赏”。

你父亲淡淡瞥了一眼,说:“那能比吗?”

转过身,从床上拿了几张钱,去买了酒。

-

甜头总是短暂的,在你母亲雄心勃勃准备在摆更多桌,放更多凳,甚至要把娘家表妹叫来帮工的时候,巷口那家照相馆不让她摆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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