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被,红褥单,红幔帐。对对红烛,映着一双红枕,和金丝刺绣的石榴花。
“好大一张拔步床。”他低喃。
“好几个顶级木匠合力赶工,听说花了两千两银子!”有个丫头快言快语道,“王爷自己可舍不得睡这么好的。他说,江南王侯世家小姐出嫁都陪送这样的床,公主也得有。”
完蛋了,完蛋了,叶星辞咬住下唇。
楚翊在认真娶媳妇,而我却在骗他。郡王年俸才三千两,却花一多半打了新床。他有棺材铺,进木料也许会便宜点,不然造价更高昂。他在表明心意:虽然,你叶小五只是个小宫女,但在我心里绝非粗枝大叶,而是金枝玉叶。千金小姐有的,你也要有。
平常相处,叶星辞还没感受到莫大的压力。今日十里红妆,宾客盈门,重重仪式,犹如一道道枷锁压在他心上。
他步入床榻,落座床沿,感觉头愈发的沉,大得像王府门口石狮的脑袋。床上遍洒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
成亲,和平时的两情相悦,完全是两码事啊。叶星辞感觉屁股下硌着一颗大枣,不自在地挪了挪,苦着脸叹了口气。
桂嬷嬷听见这声紧张的叹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慈爱道:“王妃,你身边没带年长的奶娘嬷嬷,都是些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老身。”
这是想传授鱼水相谐之道,叶星辞却没听出话中深意,从扇后闪出半张脸,迟疑地问:“王爷他……身体怎么样?”
“放心,体格硬朗极了。”桂嬷嬷抿着嘴乐。
“要是惊吓,不,惊喜过度,再加上饮了酒,会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
桂嬷嬷慌忙打断:“大喜的日子,王妃可不兴说这些。”又低头道歉,“恕老身失礼。我是看着王爷长大的,他终于成家,我真的很高兴。我第一次抱他的时候,他才这么大。”她略带哽咽,双手比划个长度,约有二尺。
“嬷嬷别说了,现在,我心里的压力也这么大。”叶星辞也学她比划了一下。
子苓四人,福全福谦,和四个属下也都有些凝重,话少了很多,打量着屋里真切的红彤彤的陈设,又彼此交换眼色。叶小将军真的嫁给了宁王,而他们今后,也将生活在宁王府。这种真实感,沉重地压在肩上。
许久,喧闹渐近。
伴着杂沓的脚步声,碧纱橱砰地开了,一股酒气随之闯入。叶星辞心跳漏了一下,慌忙遮好脸,又偷眼去瞄,心想:稳了,稳了,这一夜好糊弄了。
因为楚翊已经是七分醉。美玉般清贵的面孔罕见地泛红,双耳更红,双眸带着湿漉漉的醉意,连眼角都是红的,颇为可爱。他身边闹哄哄地围绕着许多世家子弟和已婚妇人,一向处事冷漠的罗雨开心得上蹿下跳。
“王爷快坐过去!”
楚翊被推至床边,步履虚浮地跌坐在床,迷恋地端详以扇掩面的王妃,缓缓舒展出一个醉态的孩子般的笑:“对不起,来晚了,他们灌我酒。”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可怜的逸之哥哥。叶星辞抿紧嘴唇,脚趾在鞋里蜷起。
“今天,是我人生中最、最快活的一天。”楚翊的尾音绵长,缓慢地眨着眼,伶俐的口齿也迟钝了。
也许马上就变成最恐怖的一天了,叶星辞暗道。
“王妃怎么不说话?”楚翊用手指去拨团扇,窥视美人秀致英气的眉眼,却被众人起哄道:“还没过却扇礼呢!要作却扇诗!”
楚翊哈哈一笑,在浓浓的醉意中合目冥思。他聆听窗外猎猎朔风,才思奔逸,缓缓吟道:“寒梅挑月月追云,虬枝藏雪雪流光。凭他苦寻昨日春,扇后桃花我独赏。”
“好诗!”“王妃满意吗?”“不满意叫他继续作!非难倒他不可!”
在众人的赞和中,叶星辞慢慢移扇,抬眸望向“夫君”。
艳光乍现,千秋绝色,满堂红灯华彩霎时黯淡。烛光下,他眉间和眉梢贴饰的珠翠面花熠熠生辉,却不敌灿灿眸光之万一。眉宇间的锐利英气,为美貌平添三分凌厉,宛若一柄唯豪杰可握的绝世宝剑。
从早到晚,至此二人才算正式见面。楚翊痴痴地盯了他半晌,在众人的起哄中低头,腼腆一笑。
“要行沃盥礼了。”桂嬷嬷道。
二人先后以同个铜盆净手。叶星辞想,还好只是同盆洗手,要是有同盆洗脚这种环节,得多奇怪啊。
随后是同牢礼。侍者设馔,同食三牲。代表夫妻今后将同食同栖,温饱无忧。叶星辞半天没吃东西,外面开席时就馋得不行,吃了满嘴的肉,一鼓一鼓地美美咀嚼,心慌感也压下去不少。
“王妃饿了!”有人调侃。
“吃再多,本王也养得起!”楚翊温柔而包容地笑道。
终于,行合卺礼了。
整个的匏,即球形葫芦,一剖为二成酒具。两柄以红线相连,夫妻共饮。叶星辞端着半个葫芦饮酒,又与楚翊交换,将唇凑在对方饮过的水渍上,淡酒也甜蜜。
共牢而食,合卺而酳。
叶星辞舔舔嘴角,看着两半葫芦重新合而为一,严丝合缝,以红线相缠。他从发丝到脊背都阵阵发麻。真的成亲了,从此休戚与共,同心同德。
不过,也许等会儿就打起来了吧,他苦涩地想。
桂嬷嬷又端来朱红木盘,上置小剪刀与红锦囊,眉开眼笑道:“解缨结发。”
楚翊醉眼朦胧地拿过剪刀,解下叶星辞发间带有许婚之意的红缨,又挑出一缕青丝剪断。
“可别剪着我耳朵。”叶星辞调笑。蓦然恍惚了一下,想起夏小满替太子朝他要了一缕头发。难道……不,太子只是思念他罢了。若有暧昧之情,当初就不可能命他留在这。太子将来要迎娶的,是他的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