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陈为在边上嘿嘿笑,便没好气地问:“陈大人,有人说我是王爷的男宠,你也知道吧?不是你造的遥吧?”
“我可不是那种小人!”陈为真诚一笑,抱了抱拳,“自从你敢替逸之挡刀,我对你是心服口服。今天你又舌战群敌,我更佩服你了。”
“这有什么。”叶星辞横枪一扫,意气风发,“看着吧,我的枪,比唇齿更利!”
他回眸眺望,只见笼在雪山的乌云,越聚越沉。
他以枪尖指向阴霾,誓要挑破这晦暗,让阳光倾泻于长枪,宛若明亮笔直的山路。而他,将沿着这路攀登,从传令兵做到一个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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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
出奇的静,仿若无事。
这是兵马交锋前特有的静默。安静却不祥和,如怒张的弓弦,终会在某一刹爆出致命冷箭。
秋日碧空下一道飞掠的鹰影,军营里的马嘶犬吠,也会叫人心里蓦然一惊。夜里彗星袭月的异象,被大风吹断的旌旗,惊飞的鸟群,都在加剧不安。
静默中,双方都在调兵遣将,谋划战术。
叶星辞常去军营,旁观士卒用桐油制作火箭,有时在箭下加硫磺和火药。这样的箭,可以惊乱骑兵冲锋的马阵。但火药有限,要节省。
更多的人,在磨刀磨枪,捆扎防骑兵的拒马。将护城河灌得更深,加固州界堑壕。
有时,他也和楚翊登城巡视。
上兵伐谋,其下攻城。喀留兵力不足,攻取鹰嘴关的可能极低。为保万一,城中还是备下大量滚石檑木,对付云梯飞梯的撞车叉竿,拍击敌人的狼牙拍……熬煮金汁的巨镬遍布城头,文火慢炖,气息辣眼。
一想到,这些大锅日后或许还会用来煮饭,叶星辞就对吃饭这件美事感到幻灭。
荧荧不救,炎炎奈何。攻城常用火,水袋、水囊等储水器具随处可见,还架设了多个水池。
若探头向城内俯瞰,可见无数“地听”。沿墙根每隔数丈,挖一两丈深井,埋入一陶瓮。人蹲在瓮里,可监听是否有敌军暗挖地道。
为彰显自己能吃苦,叶星辞也去里头蹲了一宿。在隔壁陶瓮值守的人向长官汇报,似有敌军攻来,他听见了“隆隆”的马蹄声。
一查,才发现是王爷的心肝宝贝传令兵睡着了,因为窝着脖子而轻轻打鼾。
叶星辞感到羞愧,但他整日苦思速战速决的破敌良策,连做梦都在琢磨,脑子真的很累。
不同于对着地图钻研的将领们,他把很多时间耗在市井间,和那些在鹰嘴关与沙雅城之间往来的行商攀谈,用钱买他们的经历。
他要了解对手。
这天,他结识了一个敦实的中年男人,贩卖丝线的。自争端爆发,便不再去沙雅城了。
于酒肆热谈一个时辰,在银钱的诱惑,一点酒劲,及炫耀欲的驱使下,男人说了一个秘密——
为逃避路上关卡的雁过拔毛,他会冒险,携货物翻越雪山。不只是他,还有几个大胆的商人也会这样。前提是,货轻而身健。
“那么险峻的山,翻过去?”叶星辞心头一跳,闪过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
“没有看起来那么险。”男人的神色有点得意,“这样不用绕山而行,能省很多过关费。人啊,为了赚钱,什么险都能冒。翻过雪山,山脚下,就是他们的王城。”
叶星辞眸光晶亮,追问:“山里能骑马吗?”
“骑马?”男人笑了,“除非你背得动马。只有徒步,别无他法。”
叶星辞泄了气。骑不了马,也带不了辎重,连给养都只能随身携带。只有步兵翻越,没有意义。不过……他双眼灵动一转,又焕出光彩。
“山上有无喀留兵巡逻?”他又问。
“有啊,得躲着走。被巡山的发现,会被他们开膛破肚,直接祭山神。”
叶星辞向伙计要来纸笔,将几锭银子拍在桌上,请教翻越雪山的路线。男人瞄着明晃晃的银子,舔了舔嘴唇,提笔绘图的同时道:
“我不会给你做向导的,给钱也不去。我只敢在春夏翻山越岭。眼看十月了,山顶在下雪,很冷。运气差,还会碰见雪崩。现在上去,就算有同伴也很难。九死一生或许夸张,二死八生吧。”
叶星辞请教,何为雪崩。
男人说,就是积雪如洪水瀑布一般,沿山势飞泻,能活活把人冲晕、压死。运气不好,放个屁都能引发雪崩。
“那景致一定很壮丽。”叶星辞烂漫一笑。
“嗯,死得也很壮烈。”
男人有刺绣和绘画功底,图画得不赖,山坳、山峰、山路,以及巡山卫兵驻扎的木屋都标注清晰。他说,顺利的话,两天就能翻过去。
“还没唠完呢!”陈为闪进酒肆,身后跟着书童打扮的听荷。他附在外甥媳妇耳边,“快走,要升帐议事了。”
叶星辞忙将图纸往怀里一揣,策马赶回总督府。楚翊正在更衣,他飞快讲了那个闪过脑海的奇谋,还把山路图给对方看。
所谓以正治国,以奇用兵。
楚翊怔了怔,才继续扣好腰间玉带,剑眉微蹙,显然在沉思。半晌,轻轻摇头:“这可太奇了,过于激进冒险,也就你小子能想出来,再说吧。”
“现在就说说嘛,我觉得有可取之处……”
“先去参加军议,听听外面回来的探骑怎么说。”
开阔的大堂里,秋风回荡,凉意袭人。
总督、挂帅的杨老将军,及诸多将领齐聚。巡抚和知府也在,他们负责筹措粮草,保证大军给养。
正中悬挂巨幅绢帛地图,标明山川道路的险易。每个总镇级别的将领手中,都有一卷二尺长的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