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
刚进辕门,便听见爱人的声音。他浑身一紧,循声看去,见楚翊臂弯挎着一条披风快步走来。
“今晚风大,当心着凉。”楚翊将披风披在他肩上,细心地系好,笑意比月色温柔。
叶星辞垂下微肿的双眼,身体深处涌上一股撕裂般的剧痛,脚下晃了晃。
“我刚谈完事,你待得无聊了吧,才出去遛马。”他们一起朝住处走,楚翊问道,“想吃夜宵吗?”
叶星辞说不吃了,困了。
略做洗漱,便睡下了。一盏残烛垂泪,楚翊轻声絮语,像往常一样,聊这一天的事。
叶星辞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忽然翻身吻住男人。唇舌缠绵,甘美无比。
他褪下衣衫,如巨潮般热情地席卷主导一切。最后的时刻,他弯下腰,埋在男人肩头,快乐而痛苦地啜泣。
像这样紧密的拥抱,再不可能了。
楚翊没说话,用微微汗湿的手轻抚他的发丝。
情潮退去,楚翊又开始闲聊。叶星辞不再说话,呼吸沉缓,假装睡着了。他感觉,有只温柔的手爬过来,仔细为他掖了掖被子,又盖好他露在外面的脚。
泪从眼角一涌而出,蜿蜒进发丝。
清早,吴霜送来二百亲兵,随楚翊去清理峡谷的道路。她今天抽不开身,叮嘱几句,便回奇林了。
走出一里,她又折返,劝道:“九叔,你还是别去了。今天风大,当心落石。”
叶星辞的心像腊肉似的悬了起来,淋着苦辣的酱汁。说不出,是盼楚翊不去,还是怕楚翊不去。
他想结束这一切,又怕这一切真的结束。
别去了,别去了。
“我还是得去。”楚翊坚持亲往,“万一,昨日未探明的路有变数,我要根据实际情况修整策略。光听描述,做不了判断,我只信自己的观察。”
陈为也相随,说闲得无聊,权当散心了。
随意吃了早点,一行人踏上昨日的路线,兜个大圈前往衡连山西脉。
马在喷鼻,鸟在鸣唱,罗雨在讲笑话。陈为在说转正的事,他至今仍是王府的代长史。楚翊笑着催舅舅上进,将来若能中举,乃至金榜题名,就好说了。
陈为哼笑:“我若高中,才不留在你的破王府里当个破长史呢。”
大家都笑。
一切如常。
只有叶星辞清楚,这样的其乐融融,再不可能了。
渐渐的,他听不见大家的笑,耳边只有心跳和呼呼的风声。这风灌进他身体,一丝丝地卷走血肉,将他掏成了空心的。
所以,到后来,他连心跳也听不见了。
“报——”快进山时,走在最前的哨骑来报,“禀王爷,前头发现两具尸首,一男一女,看打扮像附近的村民。”
叶星辞如梦方醒,回过神来。
尸首?他喉咙发堵,预感到什么。心又重回胸腔,急促地跳动。
楚翊四下看看,叹了口气:“先找个东西盖一下,注意别让马匹踩踏到,回头再报官。”
那人得令而去。
队伍继续前行,半柱香的工夫,叶星辞在山麓经过了那两具已被玄色披风盖住的尸体。一大一小两双脚半露在外,鞋都掉了一半,血迹斑斑。
他屏息,头皮一阵发麻。伴着雪球儿的行进,从侧目变为回眸。
忽而一阵大风,卷起尸体上的披风,一片血色赫然显现!那染血的布裙,正属于昨夜和他搭话的少女!
“不,怎么会……”叶星辞如遭雷击,翻下马背,惶然地冲回去,目光定在那失去生机的瘦小的脸。
真的是她。
少女是一剑毙命,而一旁的少年,应该是她的丈夫,则死相凄惨。身上数道箭痕,显然是为保护妻子而激烈反抗过。
少女腥红的裙摆,有一个马蹄铁印。
数个圆点,是防滑刺。其分布,和那面作为“证据”的旗帜上的印迹,一模一样。
是太子,太子杀了他们!叶星辞瞬间明白了。
因为少女说认得他,还看见他从北边来。太子判断她有泄密的可能,哪怕万分之一,也果断痛下杀手。太子做出这个残忍的决定时,或许正喝着小两口熬的鲫鱼粥。
“小五?”
在楚翊的呼唤中,叶星辞盖好尸体,用石头压住,回到马上。逐步深入山林,楚翊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认得死者,他默默摇头,说只是觉得他们可怜。
很快,进入峡谷。
早有埋伏的峡谷。
叶星辞浑身紧绷,耳畔嗡鸣,野鼠窜过草丛也能令他一颤。经过“一线天”时,他仰望窄窄的刀刻般的苍穹,想到惨死的小夫妻身上的剑伤。
太子的心,狠绝凉薄。
道路逼仄,他却豁然明悟,确定了先前的猜测——那些枉死的齐国村民,也是太子派人杀的!
一定是!
为巩固地位,让皇上不敢废太子,而妄动兵戈。打破来之不易的和平,将两国卷入战火。
太子不仁。
这个论断,如秃鹫般盘旋于头顶。
叶星辞以为,大齐天子平庸,而太子能再造社稷,与民休息。而今才知,太子也非明君。他心系百姓,是因百姓关系着权力。当为了更进一步时,百姓便成为蝼蚁,可以不假思索地践踏屠戮。
哒,哒。
马蹄声声,深入峡谷。
早有埋伏的峡谷。
叶星辞在鞍上颠簸,思绪随之起伏,口干舌燥。
他想着圣上对小舅子俞仁文的包庇纵容,想着垮塌的江堤。想着和舅舅串通敛财的皓王,想着那遥远的正在建造的恢弘皇陵,和机关用尽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