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惹高岭之花后(11)
记忆中那场火像宴州春日的雾般,无处不在,火焰随着西北风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族中亲人的哭喊声此起彼伏,惨叫声直入云霄。
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倒在药材上,血迹铺满地面。眼泪一滴滴往下落,许青怡紧捂着嘴。
她在墙眼里看着满脸血迹的侩子手,眼睛不带眨地,提着剑直直朝她在的那面墙走来。
族中亲人已全死于剑下,院子里再没了嘶喊声。一个身着盔甲,鼻尖有痣的男人提着长剑缓缓走来。利剑划在地面的声响犹如厉鬼般袭来,仿佛马上就要刺破她的心脏。
有人唤了那人两声,他朗笑着走了,剑被扔在墙角,随着火焰变黑变钝。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人的模样。
是顾愈初。
顾启的长子。
要说起来,顾愈初也算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顾启原是南晋边邑的书生,早年娶了她娘。后来高中探花,不愿将母亲接去,又极少回家,可阿娘还是有了她。
她不能理解为何爹总是不在家。
原来他早早被杨国公之女看上,一方面怕被发现成过婚,又怕写休书她娘会闹上去,于是不知托何人消了当初成婚的登记。
或许良心有愧,顾启一两年总回回去一趟,直到她十岁那年,顾启的妻子知晓她们母女的存在,她便再没见过他。
但她不能理解的是到底狠心到什么程度,两年前顾启之子顾俞初作为副将在边邑战事中冤枉许家叛国,即刻带人绞了整个许家。
她见了杀生漫天的那一幕,是她娘将她藏起来才免遭遇难。
她记得阿娘的最后一句话——
“兰笙,青怡,我的女儿。”
“活下……去,许家人不能死光。”
兰笙,顾兰笙,她曾经的名字,早便不用了。
第6章
香囊容回将她扣在身前,凛着声问——……
早春阴雨连绵不断,雨滴在青石板上润了又润。
椒院。
应声的小厮甫一开门,就望见一个身姿匀称,穿着青绿色襦裙的女子。一听是顾家府上的,有些不乐意地问了
句:“可是顾家姑娘有事?”
若是顾家老爷顾启有事,定然会亲自登门,再或也是小厮来。眼下派了个府中婢女来,只能是顾家姑娘的事了。
尤其是两日前,顾家姑娘还同殿下在宫中见过。
许青怡稍稍侧身望了望这座不曾踏及过的院子,恭敬地朝小厮道:“我家姑娘说生辰宴殿下送的礼过于贵重,特意命我来回礼。”
“回礼?”那小厮客气地笑了笑,客气地说道,“姑娘交与我罢,回头我交到殿下手上。”
说着,已然伸出手到许青怡跟前。
许青怡诧异地往后一仰头,皱了皱眉。
她东西都还放在怀里呢,怎么就伸手来要了?
正想着,容回私宅的礼数也不过如此,但回过头一想,都是人家私宅了,她贸然打搅,是她的问题。
感到有些尴尬,许青怡扬着嘴角,又道:“我家姑娘说务必亲自交到殿下手上。”
看着许青怡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虔诚地望着他的模样,那小厮无奈叹了口气。
“姑娘,我和你直说吧,这是我家殿下的私宅别院,不见客。”要是私宅还见客人,那他家殿下的门槛都被京中贵女踏破了。
“可……我家姑娘让我务必亲手送到殿下手上。”说着许青怡将木匣子揽紧在怀里,先是双手合十,苦笑着拜了拜。
那小厮不为所动。
许青怡又指了指阴沉沉快要暗下去的天,“咱们都是做下人的,体谅体谅罢。”
要说冒犯,许青怡当然知晓这是冒犯。
她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存了私心。
一者,顾家想同容回结姻亲,她此举有可能引来容回对顾家的不满;二者,她想再见见容回。这间别院所在也是她特意打听来的。
那小厮盯着她怀里的东西,皱着眉。
许青怡见他有所动摇,接着道:“旁的人,您不放进去好说。可我家姑娘……”
她还没说完,正要动之以理、晓之以情一番,便听到那小厮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杨周径直上前,向许青怡颔首笑了笑,“青怡姑娘进来罢。”
接着礼数周全地抬起右手做“请进”状,许青怡不好意思地抚了抚头发。
“多谢杨侍卫。”
“姑娘客气了,下次来,只管说名字定然有人领你进来。”
许青怡亦步亦趋跟在杨周身后,听到这话诧然一怔。
从前容回避她都来不及。
现在也算是沾了光了。
她跟着杨周,左右望了望,兀自观望起这间院子来。
这是间不规则的四进四出院子,院子内檐廊穿梭,小径逶迤弯曲,杏花玉兰蜿蜒耀目,春日里生机盎然。待行至内院中庭,入目的只一棵五六十年的山茶,枝桠攀上瓦当,落水氤氲,红艳无边。
不等许青怡驻足欣赏,杨周又领着她到了另一侧内院。
“姑娘暂且等着,我进去告知殿下。”
留下这话,杨周抬腿进了屋内。
许青怡这才有时间观赏院子,不同于方才所见。这处设了天井,雨水顺着瓦当滴落到正下方的睡莲池内。池子四面檐廊环绕,正有意趣。若是到了夏日,睡莲争相开放定然添彩万分。
可眼下无暇再观景,杨周已经从屋内走来,领她进去。
杨周带她在竹帘后等候,不等坐稳就听帘子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殿下心底火气旺盛,长久劳顿,加之近日阴雨湿润,这才风寒难耐。另外殿下有旧疾,您这也是再次旧疾复发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