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明月(115)
雪松急忙去扛了干柴来。
放到后罩房处的灶房内,他搁下后就再走出,庾子轩皱了皱眉,道:“点上啊!”
雪松:“……是。”
雪松生起了火,庾子轩亲自去打水,桃漾和陈月漪用过饭菜后,隐隐闻到后罩房处传来的烟火气,起身来到这里,正看到庾子轩把锅里的热水给盛到木桶中。
桃漾与他眸光相对,上前道:“我来吧。”他接过庾子轩手中的木瓢,再道:“夜色不早了,你们也快去用些晚膳歇下吧,我们自己可以的。”
桃漾拿起木瓢舀水,庾子轩垂眸间看到她的手,一时将眉拧成麻绳,示意雪松退下,陈月漪也跟着退了出去,庾子轩再看向桃漾,问她:“是在谢怀砚身边过的不好么?”
这么冷的冬日,淮阳也已落了数日的雪,两个姑娘独自赶路——
桃漾只垂眸舀水,没有回他的话,待一桶水舀满,她就要提着往前院去,庾子轩先提住木桶,低声道:“我来,你提不动。”
他提着木桶就走,桃漾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待屋内浴桶里的热水打满,庾子轩和雪松离开这里,只剩下桃漾和陈月漪,桃漾坐在炭盆前,与陈月漪道:“你先去沐浴,我取会儿暖。”
陈月漪进了净室,桃漾在炭盆前待了一会儿,起身站在窗牖前。
她把窗牖支开,任由夹杂着飞雪的冷风拂在面上,她自年少时起,就从未遵循过自己的本心活过,那时,她无意间听到了一个秘密。
她不是谢氏的孩子。
她的母亲只是一个出身奴籍的婢女。
自此之后,她开始生活在恐惧中,她怕有一日父亲母亲会不要她,她开始学着讨好,学着迁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不让别人厌弃她。
她喜欢着别人的喜欢,厌恶着别人的厌恶,从未为自己活过。
那夜问出谢怀砚会娶她么时,她根本就不想听到他的回答,他们的身份云泥之别,同出一宗,他心狠薄情,她不会嫁给他,他也根本不会娶她。
如今孑然一身,她已没有可再失去的,总要遵循本心的去活一回。
桃漾自窗牖前回过神来时,天幕上空‘砰’的一声,五彩缤纷的烟火四散炸开,隐隐传来孩童的欢笑声,她忽然惊觉,很快就要到年关了。
桃漾神色温和,合上窗后抬步走了出去。
坞堡里烛火通明,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从四面
八方被风吹来阵阵的饭菜香气。
桃漾从前听闻过坞堡里的生活,却从未亲眼见过,门阀士族会在家族所在之地建立坞堡,以此来收容无家可归以及需要他们庇护的普通百姓。
给她们房屋供他们居住,给她们田地让他们耕作,设有学堂,男耕女织,只须每年将收成所得上缴几成,便可安稳在此度日。
天上的烟火逐渐停下,雪花依旧纷纷扬扬的落,桃漾回了屋中。
沐浴后睡下,待到翌日一早,窗外满地雪白,桃漾和陈月漪推门而出时,院中的积雪已被人清扫,留下只染了一层薄雪的青石板地面。
远处依旧是炊烟袅袅,孩童欢笑。
洗漱过用了早膳,庾子轩再来到这里,他身后的雪松手中牵了一辆奢华马车,庾子轩走上前,状似无意的问雪松:“雪下的这么大,能赶路么?”
雪松:“……不,不能吧。”
庾子轩也抬眸看了看:“这雪估计还要再落上个几日,实在不宜出行,”他垂眸来看向桃漾,神色略有些不自然道:“桃漾,你觉得呢?”
桃漾昨夜就仔细看过她和陈月漪居住的这座院子,里面种植着的花草,以及一应布置,皆是与她从前在阳夏时的明蕊院一般,这里不是空置无人住下的。
是庾子轩自淮阳回来后命人刚修缮的。
院中静默片刻,桃漾低声问他:“我留下来会连累你,连累你们颍川庾氏,你不怕么?”庾子轩闻言神色松动,当即道:“虽说他们淮阳谢氏权势大,其他士族也不是可以任由他们欺负的。”
庾子轩看着桃漾,再道:“士族门阀间往来已久,盘根错节,同为豫州士族,他若敢做的太过,是在给谢氏自掘坟墓。”
“昨夜我已命人跟着那两个布商,在出颍川郡三十里外的青州境内制造了你们离去的线索,快马赶去淮阳的部曲今儿一早也赶回,说淮阳那边未有任何的动静。”
桃漾闻言眉心微动,庾子轩怕他说的太多,让桃漾心中不虞,再道:“你若坚持要走,你们要去哪儿,让我护送你们过去,虽说外面如今已太平,可你们两个姑娘家,又是大冷天的,太过危险,待你们安顿好,我再离开。”
桃漾打算去的是建康城,陆氏她已再寻不得,只想离得豫州远一些,可如庾子轩所说,门阀士族盘根错节,谢氏势力遍布整个南朝,只要她走不出这片国土,走去哪里都一样。
——
淮阳的雪昨夜便停了。
今日日光明媚,冰雪消融,已近了年关,本该热闹喜庆的偌大府邸却寂静如斯,行在路上的仆人也都神色低沉不敢言语,就连往日里热闹的小郎君们也都待在院中没能出门。
庆小郎君跟他母亲闹着:“阿娘,我要出去堆雪人——”
“听话,就在院中玩儿。”
庆小郎君满眼的不解,拧着小眉头,想要反驳他母亲,最后却问了句:“二伯伯会死么?”他母亲急忙捂住他的嘴,斥责道:“这话不许在曾祖母面前说,在哪都不许说。”
那夜子时,风雪交加,鹿鸣山中白茫一片,谢怀砚站在碧月阁门前,看着门前不见身影的部曲,立时对空渊吩咐:“去看她是否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