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疯批帝王后(183)
这下轮到晏乐萦怔住,眼前
忽地浮现出昔日许下这个诺言时的场景。
那日,温泉氤氲了青年清俊的眉眼,可她却仿佛能从迷朦水雾中一眼看穿他的情深意切,一直一直,从未改变。
此刻她也能瞧见季砚澄然眸间的涟漪。
那圈圈涟漪本为河中水纹,却收入他眼中,又倒映她心底,渐渐地,涟漪成了一层又一层的浪潮,心绪高涌,难以磨灭。
她垂眸,朱唇翕动,倏然提了件状似题外话的事:“那日,其实我听见你与虞黛的对话了。”
季砚眉角轻动。
他于四年后才再度见到晏乐萦那位表妹,从未与之单独说话。
晏乐萦指的对话,是四年前。
她假死那日的事。
“天长地久有时尽……”晏乐萦心绪复杂,起初只是淡淡看着他,而后又忍不住越陷越深,变成了久久凝视他。
那一日,她假死脱身。
先消失的是视觉,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钧,还心知哪怕睁开也无济于事,她的眼前是一片虚无的黑暗,然后是触觉、嗅觉,她不再感到疼痛,也不再感受到一切混杂的气息。
无论是尖锐刺鼻的血腥味,还是仿若镌刻在灵魂深处的梅香。
她感觉自己正在离季砚远去,感受不到他的温度,自然也感受不到他的怀抱,这样的感觉对彼时的她而言却是解脱。
直到,她又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
“雁雁,我究竟该怎样永远记住你?恨不可以,那…爱可以吗?”
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问。
随着他的音色缓缓响起,原本应该平寂的五感短暂被调动,她听到了更嘈杂的声响,可还是在深宫之中,又一次令她惧怕。很快,她还听见了虞黛带着惋惜的质问:“陛下…您这又是何苦呢?”
虞黛那时便算她半个同盟,许是想让季砚彻底死心,稍显委婉的开场白甫一说完,她余下的言语越来越锋利。
“您可知,晏娘子一直与我说她很痛苦,她说您很恨她,因而才这样作弄她。”
“民女想也是,您将她带回宫,却抹去了往日所有的痕迹,对她冷言冷语过,又禁足囚禁她,无一日不表现出对她的恨……所以她也很恨您,恨到哪怕死了,往后也不想安葬在您身边。”
“如此,如晏娘子所言,你们的确是在互相折磨。”
季砚是沉默的。
虞黛连连发问,可晏乐萦在一片漆黑之中,没再听见他的声音。
甚至她都以为自己要彻底陷入昏迷,再也得不到他的回应时,他却倏然开口了。
他说:“我…我爱她。这世间,无人比我更爱她。”
此言一出,虞黛有些默然,半晌又忍不住道:“好,您既然爱她,想要永远记住她,本该珍惜她、爱护她,为何最后…却将她逼到如此境地?”
为何呢?
晏乐萦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她心中也有自己的答案,她清楚季砚爱她,可他一定更恨她。
她也清楚他应该恨她,是她先抛弃了他,她心中也有对当年的愧疚,只是一直埋藏在心底。越是爱,她越是对他愧疚心虚,又因为他对她的纠缠折磨,逐渐也转化成了恨。
爱难以自洽,恨难以磨灭。
“我错了。”季砚的声音微弱,虚弱,又声声入耳,“我错了,只是因为…天长地久,有时尽……”
他的音色极尽哀伤,却也无比执着,似虚无缥缈的回应,回荡在她耳边。
“此恨绵绵无绝期。”
八年相伴,八年分离,这些日子占据了前半生的大半时光,可无论如何长久的往事,依旧太容易在岁月流逝下模糊,非凡人能左右,哪怕他如今成为天子。
长久的时光足以让一段爱走向释然,可他想,恨并不可以。
爱会被磨灭,终有尽时。
可恨会绵延不绝,永生永世。
水浪哗啦一响,晏乐萦乍然回神。四年后,季砚接了她的话,他亦如此说。
此刻,他的声音听起来十足清晰,“此恨绵绵无绝期。”
若爱会遗忘,恨是否能叫人永远记住对方呢?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即便有过季砚的回应,晏乐萦曾经也琢磨不出。
她也说过恨他。
“彼时,我的确想过要用那样的方式记住你。”季砚的声音混在潮声里,变得沉重,“我太忧心,太惊惧,太怕我会将你遗忘。”
爱得太深,便怕遗忘,由爱生怖,由爱成痴。
季砚意图用恨的方式来永远记住她,可恨得久了,到最后,那些辗转难眠的夜里,他自己也不再分得清心底究竟是什么情绪在作祟。
恨逐渐转变成了可怕偏执的占有欲,又摧毁了所有的爱。
“雁雁,对不起。”他长眸轻垂,声含颤栗,“是我错了。”
河风如浪卷起,将两人的衣袍纠缠在一起。站在码头上许久,身躯很快会浸染寒意,晏乐萦看着此刻伫立在她身前的年轻帝王。
青年的神色还有些掩不住的憔悴苍白,却意外显得柔绻温润,仿佛褪尽了周身所有的锋锐,又变成了那个她少时印象里的阿砚哥哥,又比阿砚哥哥沉淀了更多沉冷稳静。
呵出一口寒气,晏乐萦还想搓搓手,她觉得这些话一日两日也是说不清的,往后也不是没有机会……
刚要启唇叫他回去,倏地,耳边衣料摩挲声响起,方才还披在季砚身上的披风就将她兜头罩住,“雁雁,天冷,你快上船吧。”
披风还浸染着温热的体温,幽幽的雪中春信香萦绕,似风将码头不远处的梅香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