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小道姑乱我道心·逐影斋(169)

女子已不似先前长公主府见到的年轻模样，细纹爬上她的脖颈和面庞，在眼角处形成三条细细长长的犹如山间清鸿般的纹路，略施粉黛之后，颇有娆媚之姿，然女子眸光流转之间，却是尽显如玉般的温婉。

原还是笑意盈盈地向着男子的方向，眼见她来，片刻都没有惊异，几乎一瞬间欣然便充盈在她的目色当中，爱意显然都快要盛不住了。

乔苑珠没法接受这样满盈的爱意，慌乱移开目光，转而朝着男人看过去。男人身型颇有些高大，宽肩粗臂，好似一位将军，负手伫立的姿态，令乔苑珠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好像在哪处见过这样的身影 ，思来想去，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与女人一样，男人此时面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两鬓微白，但身姿挺拔，气质傲然，有令人不敢忤逆的气势。然而与女人不一样的是，男人眼中对她充满了戒备与疑惑，戒备她不告而来，私闯宅院，疑惑她似曾相识，像是他曾经遗失的珍宝。

清风吹拂，有零星几片桃花经不住拂动自身后飘飘荡荡而来，忽地乔苑珠笑了，发自内心深处的大笑，那笑颇有些妖异，充满了讥讽。

她缓缓从发髻之间将那根戴了十余年的白珠簪摘下，以掌握之，并用大拇指抵在白珠之上，脚下生风，她使出了平生最大的气力冲到男人的身前，猛地撞在了他身上，男人经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冲击力，不断地往后退。

“砰”的一声，男人的后背撞到了墙上，一阵钻心的刺痛从胸口处蔓延开来，针扎一般的感觉立刻遍布了全身。男人低头一看，不知哪里来的小娘子埋首靠在他的怀里，一只手紧紧扼住他的咽喉，另一只手中有珠簪，那簪子深没进了他的胸膛里，汩汩鲜血涌出。

他还来不及讲她推开，只听见小娘子狠戾发问。

“既不爱，为何要在那场春雨里面救了娘亲？你明明知道娘亲的脾性，为何还要机关算尽去接近她，接近一个悲悯的神女？因为她是你布的局中最好的棋子么？可究竟是棋子好用，还是棋子甘愿你可曾想过？”

“皇姑祖母那么喜欢你，你回报她的是什么？是夺了她的国，拉她下高座，是斩尽她的亲族，命她蓬头垢面跪于菜市，于万万民前磕头认错，最后还砍了她的头……皇姑祖母的头掉下来的那一刻，不知你在不在场，当时有几滴血珠溅到我的嘴里了，你可知是什么味道的？”

“你将皇室都杀尽了，力排众议保下长公主府又是为何？既保下了，长公主府阖府命丧黄泉那日，你又在哪里？既保下了，你又是为何要放那些老臣进府？既保下了，你明知道那些老臣会逼死她，为什么你还是要将那些恶人放进府中？！你居心何在？！”

“我当你是个冷血的疯子，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千遍万遍地替你申辩，想着或许我该同娘亲一样去理解你的处境与难处，可是！可是为什么直到娘亲都死了，气绝身亡在戏台边的时候你还是不在？！为什么！”

“那场大火里，我喊了你千遍万遍……最后我都放弃了，卑微着去祈求那早就从世间陨灭的神明，你依然没来……”

乔苑珠猛地抬头，直视男人的目光，她眼眶通红，却并不含泪，血丝将眼白全部占据，只剩下红与黑相互辉映，她嗤笑一声。

“长公主府里的一切究竟对你来说算什么？算是黄粱一梦？算是过眼云烟？既如此，你有什么资格霸占娘亲于此？你有什么资格享桃源之乐？”

“你真让人恶心。”

“你怎么这么自私？”

“你为什么还活着？”

“你就该去死！”

掌中的力道更甚，簪柄尽没入男人的胸膛，白珠几乎是嵌到了男人的胸膛中，在衣衫上留下个深深的凹坑。忽然之间眉心一阵发烫发热，金光闪动之间有金尘洋洋洒洒，浓烟一般的妖气自她眉心溢出，将她的全身包裹，目眦欲裂之间，她理智尽失。

男人并不呻吟叫痛，眼前的妖异景象并没有吓到他，他想要笑，却被喉中的血呛得咳出声来，疼痛已然在消耗他的气力，青筋爬满了他的双鬓，豆大的汗珠在额上挂着，他微微颤抖，任凭乔苑珠充满了责备与恨意的目光将他鞭笞。

慢慢地，他抽出双手来将乔苑珠环住，力道一点点地加深，直至将乔苑珠紧紧地、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怀中，任凭她身上浓黑的妖气将他也裹住。

他缓缓闭上了眼，脑中回想着昔年的一切，声音嘶哑。

“我从未想过要抛下你和你娘亲，从未。”

“从未”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是如此的坚定，一口气猛地窜进乔苑珠的胸膛，眼眶中的血丝在一瞬间犹如藤蔓般抽动消失，周身的黑烟只有半分变淡。

她垂眸一看，男人握住她紧攥珠簪的手在隐隐用力，最后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向胸膛更深的地方搅去，皮肉翻开，深可见骨，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落到她眼里、口中，将她整个面庞染成了喜袍的颜色。

乔苑珠清醒了片刻，已然是恨极，她赌气一般将珠簪自他胸膛中拔出，一股热流再次浇到她的面上，无知无觉地，她的无名指似是抽筋一般动了一下，忽然之间，指间那道透白的丝线银光闪动了一下。

银光如心跳般起伏，顺着指间往更远处荡去，丝线在桃林中具象，在一处奇异的裂缝前断开。一道浑厚的灵力顺着裂缝自线的另一端传来，灵力传导至她的无名指上，活物一般微微转动试探，像是嗅出了她身上的味道，倏忽间便是一道强有力的拉力，要将她从这方画卷中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