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狼成犬(202)
照他原本的想法, 就算温形云得知了一切,他也可以主动安抚, 和他演一辈子的兄友弟恭。
他放不下没关系,只要温形云觉得他能放下就好。
但刚刚, 那一瞬间,他情不自禁地问自己:
这样真的好吗?
祁绚的声音缠绕在耳边,反复动摇着他的意志。
也是这时,温子曳才发现, 原来他对温形云积压了那么多情绪,以至于猛地爆发出来, 根本不受控制。
事到如今,已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之后会变成什么样,温子曳没有任何把握。他跟这名同父异母的弟弟,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温子曳静静靠在椅背上,窗外风景擦成一条明丽的线。
他突然很累,疲惫得想就这么沉沉睡去,好不再思考乱七八糟的现状。
但同时他又满心不安,无法放松、无法释怀。
祁绚。
温子曳阖上眼,无声念叨,觉得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强烈的渴望。
他渴望见到祁绚;渴望被他的契约兽紧紧抱在怀里,被稍高的体温围拢;渴望对方像之前那样支撑他、安抚他、用好听的嗓音说出好听的话……
才只分开半天,他就快忍耐不住了。
*
温家。
一路被安排妥当地送进内环,抵达目的地。
在接人待物一道上,温乘庭不愧与温子曳是父子,缜密得令人如沐春风。
古旧的祠堂藏匿于繁盛草木,依稀露出峥嵘一角,大门敞开,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兽。
祁绚走进这只巨兽的口中,投影里的男人现于眼前。
温乘庭坐在山水画间、红木桌后,等待的短暂间隔中也未停下手头的工作,正垂眸审阅着终端里的文件,鼻梁线条如刻。
沉默、知性、儒雅。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朝祁绚露出一个微笑:“你来了,坐。”
祁绚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目光首先移向书架角落——那里有一道强大气息,虽毕恭毕敬地隐匿着身形,依旧难以忽视。
“你的契约兽?”祁绚说,“不叫他也来吗?”
“感知很敏锐,不愧是三大王族。”温乘庭笑容不变地夸赞一声,回答道,“我在接待客人,不能这么没规矩。”
祁绚看了看他,冷冷开口:“我不喜欢你。”
他只在温形云的生日舞会上草草见过对方一面,还是跟在温子曳身后,并不直观。
而现在单独坐在温乘庭面前,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没一处舒服。
真是奇怪的一件事,其实温乘庭和温子曳的气质很像,举止更是如出一辙。按理来说,爱屋及乌,他不该升起反感才对。
兽人的直白似乎让温乘庭十分遗憾,他摊了摊手:“我很抱歉。”
语气、动作、乃至脸上微表情的调整,无不妥帖,好像让祁绚讨厌全是他的错,他愿意承担任何责任。
可祁绚从中感受不到真诚,仿佛在看一出夸张的戏剧表演。
——就是这个。
他微微一顿,忽然明白了自己莫名其妙的反感:
温子曳无论如何表演,伪装的面具下也有着生动的、起伏强烈的情绪。
而温乘庭不同,他的表演毫无温度,内在宛如一具空壳,甚至比家里的机器人们更像机器。
祁绚不喜欢这种打心眼里透露出冷漠的人。
这居然就是温子曳的父亲……
他几乎有点心疼了,难怪少爷会养成那样别扭的性格。
“找我有什么事,直说吧。”
温乘庭倒了杯茶,慢条斯理的,一点不着急。
他将茶盏推给祁绚,深邃的眼睛随之抬起,审视性地略过眼前形容冷淡的白发青年。
“祁绚,玉脊雪原狼,北星域银月帝国第三王子,出生时精神力就是S级,下一任狼王的有力竞争者,于十年前病逝。”
祁绚没有否认,他的身份已不可回避,没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温乘庭叹了口气:“第一次听到你名字时我就该想到的,能被子曳看中、选为契约兽的人,又怎么会是简单角色。”
祁绚:“听起来你对他很有信心。”
“他是我一手教导养大,从来都是同龄人中最优秀的那个,是未来温家的掌舵人,我自然有信心。”温乘庭理所当然。
祁绚继续问:“即使少爷精神力受损,继承人的位置都给了二少爷,你也还是认为他会执掌温家?”
“形云的性格太温和了,风格保守,缺乏领头的魄力。”温乘庭微笑,“更何况子曳的精神力没问题,否则也契约不了你,不是么?”
祁绚不置可否,温乘庭则摇了摇头:
“子曳比谁都适合继承温家,没有人能代替他。只可惜他太固执,不乐意听话,很多时候,就连我这个当父亲的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打算什么。”
仿佛陷入回忆,男人双手在下颔前交叉。
“三年前,苏枝的葬礼结束后,他找到我,对我说:他现在精神力已废,当不起温家继承人。当晚,他就注销了核心权限,搬离了温家。”
“我没有阻止他。”
或者说,温乘庭无法阻止。
父子俩再没有温情,温子曳也跟在他身边长大,从小小一只的奶团子抽条成荏苒青涩的少年,温乘庭无疑十分了解这位长子。
那时,他望见温子曳的眼睛,只余一片漆黑,如同海上沉沉的暴雨。
温乘庭几乎顷刻判断出——温子曳已经濒临极限了。
他无法再承担任何责任与期望,甚至人格都趋于崩溃,疗养院的修养和心理医生的治疗毫无用处,这种状态比精神力残障时还要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