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你清楚成为我的义子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对吧？”
“是的。”
“但你接受得很快。”
塞缪尔微微弯腰，观察此时兰德尔脸上的表情。青年坐在靠椅上，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书，姿态优雅如同贵族。就算是被提问到这样一个稍显尖锐的问题，他的神情依旧是波纹不惊。
塞缪尔抿唇一笑，“我喜欢你这种模样。”
兰德尔也耸了耸肩，“所以一开始你就看透我了？”
“当然不，你的表象也是十分具有迷惑性的，一开始我还以为你真的就是那种无辜又单纯的小孩，”塞缪尔说，“但我已经够老了，不再需要靠表象来判断一个人了。我知道你有野心也有手段有实力，你只是需要一个机会，而我不介意给这个机会。”
毕竟，这种优秀的年轻人他这辈子见到的也不多。
他从桌台上拿了一杯酒递给兰德尔，然后侧过身去看墙壁上的画。这里是塞缪尔的私人住处，兰德尔每周会过来拜访一次，这段时间他们也在考虑如何在贵族面前宣布这件事情，实际上塞缪尔和兰德尔都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好宣布的，但是卡斯帕家主却坚持要办，甚至有些让人怀疑他的目的到底是宣布消息还是单纯地举办宴会让自己开心。
兰德尔合上书，他银灰色的双眸仿佛流光溢彩的水晶，“谢谢你，塞缪尔。”
塞缪尔盯着他的眼睛，手里轻轻摇晃了下酒杯，“你知道吗？或许不久以后整个圣佩罗都要感谢我为他们选择了一个这么优秀的大祭司。”
……
昏暗的地下酒馆，颓丧的小哥擦着高脚杯，客人掀开门帘进来，他却抬都不抬一眼。
头顶的灯光暗淡地仿佛下一瞬就会熄灭。
“这家酒馆的环境很差劲啊，”达伦盯着玻璃杯里掺杂的大块冰渣，皱了皱眉。
“再差劲也比不过你现在的状态差劲。”丽贝卡淡淡道。
才多久，一个人就能从单纯积极变成这副颓废冷漠的模样，达伦肉眼可见的状态糟糕，丽贝卡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你得放过你自己，达伦，”她说，“你不能总是想着那件事，这对你没有好处。”
“我没有。”
“你自己清楚你有没有，”丽贝卡无奈，“要不然你找我做什么？”
达伦沉默片刻，道，“你当初为什么要成为唐纳德家族的养女？”
丽贝卡：“……什么？”
“从一个平民成为一个贵族的养女，你是怎么想的？”
突然被人叫来酒馆，还是之前几乎毫无联系的人，丽贝卡一开始并不想赴约，但是后来她想着……算了，反正她也正好有好多事情心烦呢。结果现在她坐在酒馆里，桌子上摆着酒，面前的人一杯接一杯地喝下肚，开始问她很难回答的问题。她不知道今晚做的这个选择是否是正确的，但是至少有件事情她是确信的。
这个颓丧的年轻人在某一程度上和她是有着共通之处的。
丽贝卡盯着手里的酒有一会儿，突然开口：“实际上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被贵族收养。我知道你对唐纳德是什么样的看法，他们确实也就是那样虚伪可恶，但是当初是他们救了我的父母。”
“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如果没有他们，我的父母或许就会跟隔壁的爷爷一样，尸体腐烂发臭了一个月才有房东过来发现。而我被贵族选中之后，父母的病得到了医治，虽然依旧没有活很久，但他们最后的时光是幸福的。当然，我也知道这些都是因为我被选中做唐纳德家的养女，而他们一开始就抱有某种目的，但是——想要任何东西总是需要有代价的。”
丽贝卡低声道，“所以你问我什么感觉，我没什么可说的，因为我本身就毫无选择。”
达伦看了她半晌，嗯了一声，低头闷了口酒。
“但是你是有选择的，你可以选择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达伦，我见过有些人和你有一样的经历，你得挺过来，而不是这样继续任由自己逃避堕落下去。我觉得你需要和别人谈谈——”
“谈什么？谈怎么被性虐待吗？”达伦冷冷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没资格对我说教。”
灯光打在丽贝卡白皙的侧脸上，在她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她呼出一口气，然后双手环抱靠在了椅子上。
“你说的对，那你找我做什么？”
刚说完那句话，达伦的眼里就划过了一丝懊恼，但他的神情依旧紧绷着，像是一根随时会断开的弦。
丽贝卡颇有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他说，“……对不起，我实在找不到谁能说几句话，这段时间周围的变化都很大，每当我看到塞丽娜、卡米拉他们，我想说什么，可是又说不出来，就好像——事情再也恢复不到以前的模样了。”
“我一直以来想要变强的目的就是保护兰德尔，可是我现在感到很迷茫，心里总有一种暴戾的情绪发泄不出来，我生气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到底是外界发生的那件事惹我生气了，还是我自己本身就出于那种暴躁的情绪里面。”
“丽贝卡，我感觉自己糟糕透了。”
达伦抬起头，眼里尽是痛苦和挣扎，丽贝卡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你会变好的。”
要说糟糕，谁能比她更糟糕呢？处心积虑要杀掉一个爱她的人，但又没有办法。
最后在酒馆门口分别的时候，两人简单拥抱了一下。
丽贝卡：“互相保密？”
达伦：“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