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行十九卷(233)
塞尔的确很难不为之动容,尤其当科特拉维说得情真意切,就像是随时可以为他舍弃自身那样。只是塞尔同时也明白对方口中的话都是假的,只是一种用来谈判的或者称之为左右他理智的借口。
科特拉维非常擅长这些。无论是言辞、眼神暗示还是肢体接触,都能扼住塞尔已经寡淡得不复存在的同情心。
他现在就伪装成一只刚受伤的小动物,让任何看见他的、良知尚存的家伙都必须忌惮言行,要么让步任他为所欲为,要么小心翼翼地拥抱他、亲吻他或者向他奉献出无以计数的关心,或者献出更加甜蜜的亲昵。
唯独塞尔例外。
他随时都能及时抑住自身被科特拉维诱导出来的本能,每一次都能成功避开后者为他准备陷阱。而医生也因此愈发乐此不疲,变本加厉且花样百出。
塞尔“妥善处理”科特拉维的方式显然并不正确。不止完全没有奏效,反到坚定了医生志在必得的决心。
这不是处理公务。塞尔无数次这样告诫自己。他知道自己“处理”科特拉维的方法不对,就像他刚开始处理公务的那个时候一样。他必须找到某种诀窍,才能处理好一切。而寻找诀窍对他来说远没有那么容易,他需要许多时间。现在他似乎只有这种处理公务的、按部就班的、堪称刻板的处理方式,而面对“觊觎”这个概念,只能催生“纠缠不休”。
塞尔了解科特拉维。后者的感情未必能催动本能,本能却一定会控制身体。
对于满足本能这方面,科特拉维就像一匹置身于人群中的原生种,只是普通的食欲。以往他不动手,只是在暗中挑选一个幸运的猎物,或者等待对方主动送上门来。
这恰巧是塞尔唯一不擅长对付的部分,甚至可以说是被动。
他从以前就对这些“必要社交”表现得极为被动,直到后来学会利用自己的力量来解决问题,或者让其他同族替他去解决那些麻烦的问题,包括他的妻子缇斯在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发挥“这种”作用。而在这个族群当中,无论是谁都会恐惧来自强者的力量、害怕疼痛与死亡,他恰巧擅长这些。只要善加利用他的双圣阶,就能统领好战士聚集城。
可这些、这一切,都不适用于科特拉维。
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对方总是会想方设法地违背自己的意愿,目的不明,似是而非。
“又警告我?真是毫无新意。”科特拉维极具暗示意味地保持着紧贴对方耳尖的姿势,半缠住对方的腿,缓慢磨蹭着说,“‘从我桌上滚下去’?‘从我身上滚下去’?我亲爱的老朋友,你听见自己说的话了吗?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你伪装出来的表象其实远比自己所想象得要脆弱得多。就像你肩膀上的首座象征,只不过是一条易碎的纺织物……”
塞尔当然在对方更过分之前选择挣脱开去,更顺势攥紧科特拉维的手腕,将他反扭过去,朝着窗户大力按压过去,以某种足以称之为“投掷”的力道。
科特拉维在自己手臂被扭断前悄然伸手,大力拽住塞尔金缕缎的一角,用力拉扯。他试图将塞尔再度扯向自己,可后者已经有所防备,根本不为所动,几近无情的抽走了金缕缎,更把前者的脑袋用力砸向了窗户。
巨大的碰撞声响起,玻璃上的防御魔法判断为攻击,被催生到极致,反弹到科特拉维身上,可它依旧无法承受这恐怖力道的撞击,伴着玻璃龟裂的声音,连同防御魔法纹路在内,都无法抵御双圣阶的力量。
塞尔没有留手。
科特拉维的额头为对方、玻璃和防御魔法三重力道无情撞击。
窗外的雷霆早已离去,小雨淅沥沥地落着,丧失了雷雨和轰鸣所能提供的遮掩,让这道撞击声显得异常巨大。
叩叩。
“城主,发生了什么?”
响声自然惊动了门外负责值守的爵位战士,随即传来了叩门及询问声。
在爵位战士打开门前,塞科松开了手,直接将被撞伤了脑袋、一时无法独自站立的科特拉维扔到一旁,任由后者滑坐在窗边。
“没事,科特拉维医生滑倒了,碰巧不小心损坏了一扇窗户,晚些时候需要更换,防御魔法也需要重新绘制。”
爵位战士推开门后,塞尔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包括胸前金缕缎上的褶皱,全都尽数抚展平整。
“你出去吧。如果我没喊你,也没有其他急事的话,你就暂时不用进来了。”
“是,城主。”
公务房间的门再度阖上,一切归于寂静,滑坐在窗边的科特拉维却没有动。
雨滴从龟裂剥落的玻璃缝隙溅在他浅色的头发上,与他额头上伤口里涌出的赤红一起沿着优雅的脸侧流下来。像红色的眼泪一样顺着下颚滴落,多余的部分则残留在他耳鬓一侧,黏住了浅色的发丝。
“科特拉维?”塞尔喊了他一声。他不得不在心底节制着自己不自觉涌动的同情心,不管对方是装的,还是因为他刚才的确没有留手,而现在的科特拉维又过于……脆弱。
就在塞尔想伸手把对方拉起来的时候,科特拉维陡然动了,再度一把拽住他的长袍角,说出与此前无数次类似的话:“我说了,只要你‘愿意’,这些小伤我就根本不在乎。”
塞尔后退一步,甩开科特拉维的手,问:“固执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优点?”
科特拉维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背,觉得脊骨可能受创不清,干脆长腿一伸,靠坐在窗台边的地板上再也不动作了。可他的视线却始终停留在塞尔身上,即便碰触不到,也会停留。而相比刚才,视线又更锋利了一些,像是细小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