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行十九卷(253)
帝坎贝尔短暂地停下来,安静地审视着阿达加迦眼底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对方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反复来救自己?尽管从帝坎贝尔脸上看不出任何迹象,可他同时也在心下、在近乎自暴自弃的胡思乱想着。如果阿达加迦的行为的确与自身的魔力因子有关,自己又该用什么样的态度继续面对他?防备?趁机威胁交换点儿什么?还是寄望于对方能给自己一个动听且合理的理由,而他则借机彻底忘掉?好像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想维持现在,捍卫未来,如果可能,还想剔除对方记忆里潜藏的阴霾。
就像“三战灵”在族群诞生的最初,用战斗为同胞开辟了道路,也用公约引领着前行的方向。
“魔力因子和魔鬼因子。”
帝坎贝尔异常平静地说。
“如果我的猜没错——它们才是真正能互相克制的东西。”
“阻止?制止?为什么?”
乌卢克站在西乌斯中央城堡一层的大厅里,笑得十分爽朗,几乎与外面的暴雨一样响亮。
忙碌的亚灵都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向他投以关注的视线。有些或许会想:这真是一个过于粗鲁又不守礼仪的暗系,有些则会羡慕他能如此自由的表露情绪。
“我们暗系就是比光系更为坦率的性格,有争执就应该用决斗来解决。对于战斗也是同样。只要想战斗,我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投身其中。”
“可您是隐城主……”两位爵位战士为乌卢克这种不负责任的宣言震惊不已。
“那只是大家觉得跟我比较熟,随口喊的无聊头衔而已。我可是从来没有从塞尔那边拿过半个银币的报酬,我的主职是开酒馆的,副职是个暗系的高阶战士。明白了?”
乌卢克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们。
“我们暗系可不像你们光系。我们从不用无聊的规条来束缚暗系同胞的天性。我既然得到大家的推举,也会延续这个传统。希望你们光系能尊重我和我们暗系全体的意愿。”
“如果塞尔对此有什么不满,就让他自己来找我抗议,或者让他自己去阻止我同胞们的私斗或战斗。”
“除此之外,无论城外还是城内,还有其他与之有关的任何麻烦,只要是我们暗系自己做出的决定,我都不会去介入,更不会去阻止。”
“这是我族公约充分保护的自由意志。”
阿达加迦已经彻底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你刚才对我说‘握紧你的剑’,显然有办法对付那只巨大的原生种,而且与精灵剑有关。”帝坎贝尔继续说,“当然还要加上两种因子。”
阿达加迦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竭尽全力才勉强维持住自己没有把过分的惊愕表露在脸上,只是依旧没能藏住瞳孔微缩。
“看来我都猜对了。”帝坎贝尔从对方眼睛里抓到了细微的变化,“你说必须消灭,那怎么消灭?告诉我方法。让我去对付它们,不管是魔抗型,还是巴尔德顶级役鬼。好吗?”
阿达加迦犹疑地看着帝坎贝尔,依旧没有出声。
“你到底在顾虑什么?”帝坎贝尔问。
“……”是啊,他在顾虑什么?阿达加迦不禁自问。是信任与否的问题,还是因为自己始终被束缚在过去的背叛之中?因而至今从未给予过谁真正的信任?
“信任我有这么难吗?”帝坎贝尔此前一直没有太过靠近对方,始终谨慎的顾虑着是否会触发足以让对方丧失自我的记忆,可自他从对方浅绿色的眼睛里读懂了某些犹疑的此刻开始,便放弃了那些谨慎与冷静,用一种近乎于暴力的方式,拉住对方衣领,将他拉低到与自己视线平齐的位置。
“还是说,我看起来有那么没用,连杀几个原生种都做不到?”
那双蓝色的眼睛笔直地盯着阿达加迦,就像两团过于炽烈的火焰,即便想避开也限制于对方揪住自己领口的动作,让他避无可避。
“回答?”帝坎贝尔逼问。
阿达加迦依旧没有出声,只是就着这个被抓住领口的姿势,轻声叹了口气。
他呼吸温和地擦过帝坎贝尔的脸颊,带着某种让步的意味,可他接着却又移开了视线,仿佛不愿意面对后者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努力思考如何将自己藏入下一轮谎言之下。
一种无声的谎言。
沉默再度降临在彼此之间,就像之前在洞窟里,也像在巨石林的时候。卡露雅尔和诺拉是队伍中唯一受限于条件无法战斗才有时间关注这一切的两位,可她们却只能站在稍远的地方,不知道应该如何介入,又如何说服或劝阻他们两。
信任和背叛的拉扯让阿达加迦陷入矛盾,但更多的是他记忆里那些沉重的枷锁。它们——好的坏的,有用的没用的,善意以及恶意,都被阿达加迦尽数禁锢在脑中的堤坝后面。他担心一旦说出口,哪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像是堤坝上的一条裂缝,随时可能导致决堤。
他无法面对自己,无法面对自己的过去,无法面对自己犯下的一切错误,因为它们早已经无可挽回了。
而且,他相信,就算帝坎贝尔知晓一切,肯定也会沦入跟自己一样的窘境。
直到水晶破碎般的龟裂声从头顶传来,才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持与沉默。
他们同时抬头向上望去,看到的是防御光罩上出现的细小裂纹。
阿达加迦急忙把视线挪到欧兰因脸上:“不是说还有一小时吗?”
“我对自己的魔力值预估过于乐观了。”欧兰因带着歉意说,“只剩十分钟了。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