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行十九卷(558)
但,无论是家族,还是指导者,都无一例外会止于死亡,而且是过于“混乱”的死亡。
因为两百到四百岁之间的寿命差距,让他们很容易遗忘了时间流逝的残酷性;
因为魔减症难以捉摸的特性,让他们必须面对这种不知道成因,也不知道结果的死亡;
因为他们的“项圈”让他们只信仰力量和战斗;
因为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面对怎样的命运……
就像海蒂,就像科特,就像梵释,甚至就像他片刻都不愿也不敢回忆的“那些”死亡。
这是阿达加迦最为担忧的事。
因为它将引发许多糟糕的变化。
帝坎贝尔静默地站在暗下来的通讯室中央,眼睛埋在逆光的阴影里,很难分辨出他的喜怒。
阿达加迦却能从他抿紧的嘴唇和轻颤的双肩,察觉到那些糟糕的情绪。
“你没必要这么生气。”他说。
“为什么不?”帝坎贝尔反问。
“因为我才是应该生气的那一个。”阿达加迦理所当然地回答,“但我完全没有。”
帝坎贝尔有些哭笑不得地转向对方,颇为不满地盯着他。
他试图从对方眼底找到一点情绪,可惜的确没有,这让他更加无法反驳。
“你为什么不生气?”他问。
“答案显而易见。”阿达加迦边说边走向对方,拉住了他的手,“因为你并没有答应,不是吗?”
“我永远也不可能答应。”帝坎贝尔用不满的声音回答。
“这是一个让我感到非常高兴的答案。”阿达加迦说。
他没有用“安心”,而是“高兴”这个词,轻易就抚平了帝坎贝尔心底的不满。至少抚平了其中一部分。
“走吧,”阿达加迦说,“我们得准时去给大家上课。”
帝坎贝尔点了点头,任由对方把自己拽出了房间……
想做的事情永远比能做到的多,好事也永远比坏事少,他们唯一能做到只有尽力做好眼前的事。
就像他们穿过白塔走廊的时候,总能看见跟西乌斯中央城堡类似的颜色,可它并不是西乌斯;
就像所有向前的道路,都只能选择不断向前那样,否则它就会变成另一条道路;
就像一切珍贵的部分都必须从开始就小心维系,而已经被毁掉的部分则永远也不可能恢复原状。
历5780年,冬火之月,第55日,傍晚,莉莉娅一行的先遣小队抵达海克鲁,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莉莉娅的队伍在距离海克鲁大约三天路程的地方,遭遇巴尔德君主的袭击。
次日清晨,帝坎贝尔尚且来不及集结出支援队伍,就接到了科特拉维发来的通讯联络。
“我救了他们。”科特拉维以一贯优雅的模样,出现的联络投影中,对帝坎贝尔和阿达加迦表示,“我当然不是来要求你们感谢我的,也不打算把他们留下来做任何奇怪的交换条件。我甚至会亲自护送他们抵达海克鲁城,但我希望能跟你们当面谈一谈,并且保证我能完好无损的离开海克鲁。”虽然作为风阶的他并不惧怕任何同族的攻击,可不代表他想跟同族自相残杀。
帝坎贝尔来不及拒绝,就听到对方说开出了他完全无法拒绝的附加条件。
“为了展现我的善意和诚恳,我绝对不会带任何同伴前往。只有我自己和我研制出的——H型短期阻遏剂。”科特拉维说,“当然,这只是它的学名,它还有一个更利于记忆的通称:人类因子阻遏剂,作用是……”
“延缓魔减症发作的速度。”阿达加迦已经猜出了后面的话。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帝坎贝尔的唾骂来不及说完,就被阿达加迦用力握住了手腕。他侧头看了对方一样,反握住对方的手的同时,也沉默地抿紧了嘴唇。
其实他明白,无论他用什么词汇来唾骂对方,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可就算他再愚蠢不过,也同样能明白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因为就算对方的确做到了所宣称的那些事,但绝对不会单纯为了展现善意而来。谈谈?只是借口罢了。
“我亲爱的学生,你的脑袋就跟你的外表一样,忽然变得显眼而出众了。”科特拉维好像完全没有看见帝坎贝尔冰冷的神色,把注意力定在了阿达加迦身上,“能让传说中的‘银炽之风’成为我的学生,应该是我所能获得的最高成就了吧?”
“感谢科特拉维老师的夸奖,”阿达加迦毫不意外地回答,“但老师要用什么来保证阻遏剂的效果?”
“它的试做款已经在德隆纳身上试用过,”科特拉维回答,“相信你们已经在西乌斯亲眼见到过了。”
他们的确已经亲眼见到过了。至少帝坎贝尔之前见到的德隆纳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随时都会死的老者,后来对方再出现时却已经恢复到了中年的外表,从外表上看起来就有数十年的时间。
“有中或长期的吗?”阿达加迦半开玩笑地说,“短期显然无法展现科特拉维老师的优秀医生天赋。”
“你居然还拥有恰当的幽默感了。”科特拉维露出了优雅而满意的微笑。
“老师的回答是?”阿达加迦问。
“我需要时间。”科特拉维说,“我只能保证以后肯定会有,但不是现在。”
但不是现在。帝坎贝尔咀嚼着这个让他感觉到尤为无力的词,用力咬紧自己的嘴唇。阿达加迦则用自己的另一只手覆在帝坎贝尔握着自己的手的手背上,以一种带着安抚性质的力道来回摩挲,让后者再度只能选择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