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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山白(103)

作者: 逢花 阅读记录

盈阙正要答好,影卿却忽而出言拦止了她。

影卿取笑盈阙,告诉她说,哪有新郎给新娘梳头的,拜天地之前,新郎新娘不许见面的。盈阙皱皱眉,影卿便又教她问问花簌为何临时变了卦。

盈阙从其言,改口问道:“为何?”

花簌把梳子塞进盈阙手里,便蹲在盈阙的凳子边,抱着腿,歪头靠在盈阙的腿边,甚有些愀然不乐之状。

她说:“不管是人间还是神族,为新娘梳头之人都会寻那些福泽深厚的。”

盈阙没有理会影卿叫嚣着让她把花簌推远些的话,只接花簌的话淡淡应道:“嗯,你昨日说过的。”

花簌抬起头望着盈阙:“可我好像……不是个吉祥的人呀。”眼中一下盈满了水光。

盈阙不由缄默,连影卿都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花玦将一切的秘密都藏了起来,这两年在人间,花簌上学堂念书,和镇上郎中学医,与同窗小友玩耍,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不差,她活得便如同真正的凡间小孩儿一般。

可她真的很聪慧啊。

她问过,为何他们好像流落人间在躲着谁,为何她不能回山河宫归兮台,为何她再也使不了神力,为何她病了,为何她的病怎么也好不了。

花玦自然没有告诉她,她一回问不出便也不再问了,好像将一切忘记了一般,继续过着她的凡人日子。

日子久了,花玦和盈阙便也都以为她不记得了。

盈阙轻抚她的头顶:“昨夜不是还很欢喜,今日为何便这样想?”

“这几日都很欢喜,欢喜得想不到,顾不得这些。”花簌难过道,“可今早,我一人在这里等你们回家,也不欢喜了,我,我有些怕……”

盈阙不解:“怕什么?”

“我怕,你们不要我了……更怕我是个不详的人……会连累到你们,害得你们受伤出事! ”

她眼里的眼泪一下子淌了下来,一颗一颗滚珠似的,像岚烟里,檐上清莹莹的雨滴。

盈阙愣住了。

半晌,花簌还在哭,泫然泣露,好不可怜。盈阙生硬地哄道:“莫哭了。”

听这冷冷清清的语调,影卿不由哂然,笑话盈阙这样说话会吓哭小孩。

但花簌却真的被哄好了,捏着袖子擦干了眼泪,红红的脸颊,委屈巴巴的样子,瞧着却更可怜了。

盈阙心想,终归还是自己和花玦把花簌一个人留在家里,才教她这般伤心。虽然她并不明白,一个人待着有哪里好怕的,大约因为她还小?毕竟以天上的时日来算,她还尚未满月。

唔……

“是我与花玦的过失,日后我们不落下你一人了。”

花簌顿时破涕为笑:“好!”

嗯?

影卿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大对劲?不过她打好的一大堆糊弄……啊不是!是宽慰花簌的腹稿,不用教给盈阙了,罢了罢了,正好省去了麻烦。

于是,影卿也便懒怠再追究是哪里不对劲,安心地阖上了眼。

花簌重展笑颜,哼着小调又从盈阙手里拿回小梳子。

盈阙不自觉虚握了握空出的手,凝望铜镜,不由沉思,也许花簌她……真的不记得了?

花簌扭着小腰,将梳子在早晨新制的花水里撇了撇,握起盈阙垂到地上的一把青青鸦发。

“一梳发如水,青丝绕心头……”

如似一缕林中清溪,细细流转,花簌将她在镇上学的新娘出嫁的十梳歌,带着一点恍似不知世事的稚气,悠悠然唱了出来。

唱一句,一梳便从头梳到尾,半点不马虎。

“二梳风月结,同枕结鸳梦。

“三梳同心扣,从今两心同……”

都是些吉祥话罢了,盈阙默默不语,静静地听着。

“四梳琴瑟和,情好永天年。

“五梳长相守,嘉禾连理枝。

“六梳瓜瓞绵,儿女齐承欢。

“七梳到白头,执手话此生……”

白头……

盈阙不禁在心中跟着默默念了两遍。

“八梳望八荒,山河饮喜酒。

“九梳看万古,春秋鉴今朝。

“十梳,

“万事胜意,百无禁忌……”

唱词里的字字句句,吟的是情,歌的是爱,祈盼的是天长地久。

抄默了一夜的清心诀,再细味这唱词时,盈阙仿佛有些懂得了,为何凡人的须臾一世间,不过寥寥百年岁月,却喜以海枯石烂、地老天荒那些话来起誓。

纵使天不假年,却也期盼着能与心中挚爱相伴更长长久久一些。

“不对,不全然是这样的。”影卿忽而对盈阙说,“盈阙你还是不懂。”

盈阙不解:“何处不对?”

“他们的百年在你眼中,不,是在我们这些做神仙的眼中,在天地的眼中,诚然微忽如沧海一谷粟,天地之蜉蝣,可那是他们的一辈子啊。他们在这个,只够我们梦一场的百年里,从生到死,历经世间百态,千种滋味,万般体悟,比我们动辄便活上千万年的一辈子,想想也不缺什么。”

盈阙喃喃道:“是故百年便已是天长地久?”

“嗯!”影卿莫名精神了起来,“你看啊,一百年对我们来说不过瞬息,那一万年对天而言,也不过瞬息呀。活多久其实没那么要紧,短命的凡人不见得可怜,长命的神仙也不见得可幸。再是相爱之人也终有不得不分离之日,凡人有老死病死无疾而终,神仙也会应劫归墟,能走到死别那一日的,已是世间至幸,须知道不如意事常八、九,生离才是寻常。盈阙,你懂了吗?”

“两心相许,两情相伴,不必问来日,便已至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