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山白(124)
琅厌从席上起身,走到两个女孩那边,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正要去揾拭小姑娘脸上的眼泪,却被少女拿去了帕子。
那少女将帕子丢入小姑娘怀里,凶她道:“擦干净,再哭便揍你!”
小姑娘唯唯诺诺地擦了擦脸颊,又小声地对琅厌道了句谢谢。
琅厌倒不在意少女抢走帕子,叹道:“小妹妹是至情之人啊。”她说,“这确是伤心人种下的伤心种,结出的伤心果。”
少女一听这话便知有故事听了,忙追问几句。
琅上听着她们说话,这时便插了一嘴:“倒是个极其古老的传说,也不知是真是假。”
琅厌点点头:“这传说传自上古之时,传说里种下这棵伤心种子的是位神女,因爱而不得成了堕仙,机缘巧合之下,她的树种落下蒙汜,在妖国生根发芽,那树本来无名,是后世方取酒露寒铃作名的。”
少女问道:“那堕仙也留在万妖之国了?如今还活着吗?”
“她……”
琅厌正要回答之时,下面的妖风靡丽忽而一转,十二个女妖环作一匝,恍似一朵霞光流溢的彩色花朵,十二玉臂舒展合于花蕊,指拈流光长枝一扬,数十朵岚雾花翩然飞出,撒落满地,云雾飘起,如烟雨轻濛。流光长枝复又合于花蕊处,烟雨散而未散之时,再一扬起,十二花瓣急旋四散,蓦然泉涌,平地而起一株晶莹水树,千枝万条,瑰丽无双。
再细瞧时,水树之中竟有一道身影曼妙绰约,婆娑起舞。
铃铛声起,点点流星起自兰花指、莲花步,柳枝腰软,绿云散,飘起星星点点,飞至枝头,挂落成花,一朵、二朵……千百朵,花开满树,一舞终了。
铃声断,岚雾散,一曲毕,星如雨。
十二舞姬、十二乐姬皆跪伏于地,满场阒然,群声毕绝。
“一滴烟雨一滴愁,一声寒铃一声哭,一杯酒露诉一悲,一生痴盼一人回。”良久,琅厌方才叹道,“那神女一生之憾恨,不外如是尔。这舞,也叫酒露寒铃。”
少女手支着下巴,闻言瞅了她一眼,啧道:“爱字无趣,竟使作茧自缚、画地为牢成了心甘情愿,想是可怕。万千前辈既以身殉此道,我也领悟了,惟愿此生不囿于爱,自有我的天地逍遥。”
琅厌同琅上都愣了一下,笑了,只叹她还是一团孩气,方才能说出这般孩童心性的话来。可好笑之余,她那话落在听者心里,暗自细嚼一番,却又不由心生出几分羡慕。
少女冲水树里面喊道:“那位姐姐,请你出来瞧瞧!姐姐跳得甚好,可隔着水帘,瞧不清姐姐姿容。”
水树里的身影闻声动了一下,下一刻便从水晶帘里踏了出来,脚戴金铃,一步几叮零。左足脚踝上系了几层红绫,细瞧看得出一点鼓起,不过被藏在金铃下,也看不清楚。她穿过星落如雨,千枝垂绦,走到阶陛前,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喊她出来的少女,也不行礼,便那般直挺挺地站着。
琅厌正要提醒,少女正要替她
解围,影卿正想起她仿佛该行个礼……
“嫣然!”
“……?”影卿大惊,她有些茫然,“……!”她还有些痛恨。
就在此时,影卿身后一列的女妖里有一个抬起了头,眼含担忧地望向影卿。
“咳咳咳!”尊位上那少女忽然咳嗽起来,匆忙谢绝琅厌的关怀后,便拉着黄裳姑娘窃窃私语。
一个问:“你那表哥可还有什么双生的姐姐妹妹?”一个答:“没有呀。”
影卿再顾不得和尊位上那个胆大包天的少女眉眼传信,只因喊出那声“嫣然”的妖族少君已来至她面前,甚至还想上手摸摸她的脸,幸好未等影卿扭身躲过,他便已自己颤抖着手放下去了。
“嫣然,我是不是在做梦,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心转意……”他瞧着又是心痛又是狂喜,还有几分怯怯的模样,眼里还闪着水花。
他越靠越近。
影卿来不及哀悼自己悲惨的气运,猛地后退一大步,一躬身,险些撞到琅上的下巴,借行礼之机远离了那张深情的脸。
“少君念的可是……”影卿仰起脸,一副泪涟涟,比琅上还要伤心可怜的样子,“我娘亲的名字?”
琅上哽咽的声音一顿,凄楚的神色也是一僵:“……娘?”
影卿费力地吞下将要脱口而出的一声“诶”,转头便一抹眼泪说道:“回少君,我娘正是名唤嫣然!”
琅上缄默无言。
影卿看着他,正如自己猜想一般,这个满眼痴迷的少君殿下并没有要杀自己的样子,不由暗自唏嘘,又是一个爱嫣然爱得疯魔的傻子啊!一边又不由为自己暗自庆幸,好在是赌对了,可把自己吓的。
琅上问她:“你叫什么?”
影卿瞥了瞥上座的少女,声音提了提:“我叫阿盈!”
奈何上座那少女正望着少虞,一脸心绪复杂的样子,根本不瞧她,想来也没听见她说的什么。
“廊上嫣然笑,星盈不昼夜……”琅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大笑,“好好!她果然是念着我的!”
“……”
苍天为鉴!她发誓,她说自己叫阿盈这句话绝对不曾算计什么,真的是真的巧了!
她估摸着这句俗不可耐的诗约莫是他当年追求嫣然时,写下的酸诗。嫣然记不记得,甚至记没记得过,都不一定。
如是想来,这个堂堂少君也是有点可怜,影卿暗暗叹了一声,扬起一个带泪的笑容来,半点也不心虚地说:“嗯!阿盈也常听娘私下里悄悄念起这句诗,神情惆怅难言,原来是少君赠与娘亲的,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