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山白(196)
离离儿姒找的酒馆就在王都之内,半隐于深巷,门前两棵杏花树,花都谢了,满枝头安安静静的叶,树下闲停二三辆马车,式样简素。
这家酒馆并不多雅致,也无多气派,只是寻常人家、家常风致的布置,账台前悬着的两盏红灯笼,洒下暖烘烘的光,客人一进门便能瞧见。
大约是店里的客人不多,伙计也不忙碌,对进门来的客人都照顾得很是周到,又很有分寸,不至于使人觉得太过殷勤。
虽说生意清淡,不过菜品滋味却出人意料的好,花簌饿虎似的卷空了每一只碗碟,还特特地跑去找厨子表达了敬仰钦佩之心。
盈阙拿出了临出门时带上的贺礼,一只小巧且精细的金锁,下面严丝合缝地缀着三颗小金铃铛,正面刻着“吉祥如意”,反面刻的是“平安喜乐”。
其实原本正面是刻的“长命百岁”,先前打金锁时,为着凑个好意头便打了两只,一只隐去名姓来处送往了首富家,一只留在了家中,正是眼前这只,盈阙拿出来时顺手将正面的吉利话儿抹了重新刻上的。
离离儿姒将小金锁捏在手中把玩,半晌,道了句谢。
盈阙含蓄地点了一头,见此桌上一时无话,便对花玦低低说道:“还未讨要到薪俸。”这一桩事教她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花簌专爱淘些奇闻异事的书册,得要银子,自己买纸墨匣柜,也要银子,花玦培植花木,更得要银子……
先前是旁人出钱让花玦养花,以此还可营生,她偶尔也会打只老虎猎头狼来贴补家用,如今花玦不用帮人养花了,自己出钱自己养,唉……更烧钱了。
没有薪俸怎么能成?
“明日正好是休沐日,我陪你去找王上问问好不好?”花玦捞着袖子给她又斟了小杯酒。
这家酒馆的酒虽非什么传世佳酿,不过干净,香味儿又清,盈阙没吃几筷子饭菜,便多喝了两杯酒。闻花玦所言,点了点头。
花玦也为离离儿姒斟了一杯,听她浅浅道谢,客气地笑了下,咳了一声问道:“这家酒馆很是不错,一顿宴请,花用不少吧?姑娘初来乍到,人地不熟,难为了。”
离离儿姒摇摇头说:“不贵,我有钱。”神情认真又真诚。
花玦顿了一下,见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得更明白地问道:“在
下冒昧一问,姑娘何来的银钱?”
实在不是他多想,他是见多了各家初来人间的懵懂小神仙们各种稀奇古怪的银钱来处,这位离离神女看着就不是多……人情练达、世故通透的样子,也无怪他心存担忧吧。
离离儿姒也不觉得冒犯:“赌坊。”
花玦一怔,缓缓地眨了下眼:“什么?”他觉得大概是自己听错了。
“地下赌坊。”离离儿姒便又重复了一遍,坦荡得就仿佛说的是“我吃饱了”一般,“听人说地下赌坊什么都不会的人也可去,且挣钱也快,我觉得很好。”她还点了一下头,好似很满意的样子。
盈阙眼波微动,涣散的目光终于凝聚了起来:“在哪里?”
“……”花玦眼见这两个寡言的人便要就此攀谈起来,顿觉胸中哽塞难抑。
他瞥了一眼盈阙,忍耐着没敲桌子,只好声好气地问了一句:“离离姑娘赚了钱?”
最近也未听闻哪里有奇人异事传出,况且天族还有不许妄行仙术扰乱人间的严规,她既没有用仙法,那赌坊里岂有善与之辈的,又怎能让她一个经世不久的姑娘讨了便宜去?
果然,离离儿姒答说:“不曾。”
花玦又瞥了盈阙一眼,见她凝聚起来的目光复又涣散了去,不由暗自缓了口气。
再看浑然不觉有哪里不对劲的离离儿姒时,又是一阵头疼。花玦好声好气地继续问她:“既不曾赢钱,那这一顿饭钱姑娘又是从何处赚来?”
“坊主好心,一张纸同我换了钱。”
“……那张纸上怕不是写着‘卖身契’三字?”
离离儿姒微阖着眼,回忆良晌方道:“恍惚记得是有这三字。”
花玦脸上木木的:“那你是不懂‘卖身契’是何意思?”
“初时未多在意,眼下懂了。”这没多难懂,听名字便可猜得差不离了。
“唉。”花玦叹了口气,从桌前起身,对她说道,“走罢,我们带你去要回你的卖身契。”
“何必?”
离离儿姒走到窗边,神情从容,伸出手去接了一捧月光,回首相顾,舒展浅笑:“皓皓清辉,愔愔流光便是我身,立身世间之人都有。今卖一顿饭钱,是我占了便宜。”
饭桌上静了一瞬,柜台传来算珠相撞的脆声,后厨端盘搬酒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花玦微笑着向离离儿姒点了点头,示意她稍等,便转而看向手边还捧着酒杯,坐着发呆的盈阙,蓦地拍了下桌子,义愤填膺道:“他们那般行事犯了律法,西陵可不许拐卖人口的,是吧阿盈?”
盈阙幽幽地叹了口气:“走罢。”
“对了,明天去找王上的时候,顺便得跟他好好说说,哪天也下个令,将防骗防拐之道编撰成书,教小娃娃们也都好好学学,这得从小抓起,阿盈你看如何?”花玦带着盈阙一边往外走,一边低着头同她絮絮商量。
“好。”
“咱们还得将那书带回山河宫,让那些思凡的小种子们好好研习一番,等考试过关了,才许下凡的。”
“甚好。”
离离儿姒忙去结了账,将她的百日礼揣进怀里,懵然地跟上他们,缀在后头。
等花簌捧着她刚做好的糖人回到大堂时,桌上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