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山白(2)
“那你为什么不欢喜?你寂寞吗?”
盈阙看到陆吾惊讶地挑起了眉头,听他夸张地抱怨道:“这不有你么,你晓得带个娃娃过日子多不容易么!吃不敢吃,睡不敢睡的,就怕你长歪喽!我这连找个娘子的打算都搁置下了!你这话说得可真没良心……”
听陆吾这么絮絮叨叨,盈阙却舒了口气。她喜欢这万里飘雪的山,也喜欢把她刨出来的陆吾阿爹。
陆吾时常要闭关,一闭关便是几百上千年的,每次出来,盈阙便会听他惊叹:“你怎地又变了个模样,抽条儿似的,都长到我腰间了。唉,你这娃娃受陛下遗泽保佑,是哪修来的福气?昆仑的清气盛郁,你好好修炼,进益是极快的。”
盈阙却有些郁闷,因长到七八岁小儿的样子,她便渐渐不长了。
在她飞升上仙时,陆吾尚在闭关。陆吾闭关之间,盈阙锁了山门,山外书信累叠,神魔大战,天地昏晦,皆不知晓。
魔族掳了神族的几个小仙,封了神力,关在一处。魔军途经昆仑之时,正遇着盈阙渡劫,虚弱满身,落到了昆仑山脚,便顺手捡走了。
因为不少神族对此战态度暧昧不明,掳来的又都是身份尊贵的小神姬仙君,魔族也没有十分苛待,却以为盈阙只是个依附昆仑清气修炼的小仙,甚是轻忽。
盈阙被丢在阴湿昏暗的牢笼里,万魔窟的蛆虫爬到身上,也提不起力气驱赶。
蛆虫爬到了脸上,覆上了眼睛。还从来没有活物似这般贴在她身上,更不必说是如此黏腻丑陋的,若是以往,早便被冻死了。
盈阙努力忽视这异样,正要闭上眼睡去,眼上却忽然轻了。
“不要怕,我把虫子丢掉了,痛么?”
鼻尖萦绕清清冷香,辨不清是什么叶馡木馥,盈阙睁眼看去,一个少年蹲在她身前。
她身上满是伤,被蛆虫咬过,很痛,眼里又模糊,看不清楚,只隐约可见面前的少年面容仿佛很清秀,一袭春日青的长袍。他攥着袖子,替自己擦干净了脸上蛆虫的痕迹,余下一股清馥之气。
盈阙听他舒了口气,笑言:“小神女需得清清净净的才好看。你生得便很好看,小小一团,像小雪花儿似的!”
盈阙没有力气说话,却不妨碍他一个劲儿地说:“我叫花玦,是花皇独子,你叫什么?”
在昆仑山上,陆吾常年闭关,雪山寂静,而出门赴宴,更无谁敢来搭话,盈阙哪曾经过这般聒噪,当下只觉耳边吵得厉害,任他长得好不好看都只觉得不耐烦,干脆闭了眼。花玦只当她是伤痛难抒,便说得愈发起劲,想给她分分心思。
“我见你是被他们从昆仑山脚捡来的,你是昆仑的精怪吗?你生得真好,比我好看许多。”
“母亲曾说,如今的昆仑之丘,有灵不敢亲近……”
“你没有好友是不是?不妨事,我做你知交便是。”
看到盈阙鸦羽一般的眼睫颤了颤,花玦忍不住弯了眉眼,眨眨眼睛,心生一丝欣喜却不露出来,继续说道:“你不会说话么,不妨,我教你便好。”
盈阙被扰得睡不着 ,又见他兀自说得辛苦,无甚力气地低骂:“呆子。”
“你原是会说话的啊?这便好这便好,这样好看的小神女怎能不会说话呢!”
“我叫盈阙。”
“真好听,比我的名字好听许多。那往后我叫你阿盈,好不好?”
“……好。”
这场大战断断续续打了近千年,魔族被赶回了地底万丈,各家小仙也都被平安放了回去,倒是魔族白白替神族养了这么久的娃娃,一时竟分不清这些娃娃是幸免于战祸,还是困苦于战祸。
毕竟他们没有见到,万魔窟外的战乱光景。
回去之后,花玦整日来昆仑山上寻盈阙,盈阙便时常坐在崖边等着花玦。
花玦问盈阙:“这儿怪冷的,你怎么常常呆在这?”
盈阙指着前方不知哪一处,说:“崖壁陡峭高耸,能看到那一处。”
花玦看过去:“什么也没有呀。”
她转头看向花玦,微笑道:“能看到你,你每次都在那儿敲钟。不管是开心或是不开心,你每次走到那儿,都会笑起来,然后笑着来见我。”
“因为我见着你便心生欢喜啊,想着马上就能见阿盈了,就想笑了啊!”花玦咧开嘴笑了起来。
盈阙不爱笑,于是许多时候花玦都要想尽法子逗着她笑,被盈阙发觉了,便说他呆傻。故而每每见盈阙笑一笑,他便如获至宝,要自顾自乐上大半日。
在万魔窟时他便知晓盈阙从没有玩伴,也不知玩乐,而他正值年少贪趣时,神魔大战之前,便是个胡闹的行家。
在万魔窟里,他每日同盈阙讲人间九州听过的戏文话本、奇闻异志,如今,更是带着盈阙几乎不曾将整个昆仑颠倒过来。
两个在昆仑山上捉迷藏,花玦将盈阙赶去躲藏,自己蒙上眼喊至一百,去寻时,不想找了大半日也未寻到,便慌了神。
花玦将这山一丈一里地寻遍。
“阿盈,阿盈,你在哪,阿盈!我找不着你了!”
盈阙在一大团雪堆里听见花玦的声音,回道:“这里。”
花玦闻声飞至,帮着盈阙从雪堆里出来,一把抱住了她,声音颤颤:“阿盈,你怎么又埋到雪里去了?阿盈,我生怕弄丢了你。”
“我,我睡着了,对不……”
“不妨不妨,我替你暖暖,莫冻着了。”
盈阙轻轻推开花玦,细细看了遍他的脸:“我不怕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