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山白(225)
琅上微微抬头,掀起眼皮看了来者一眼:“你来做甚?”
“有句话还是得再问你一遍。”阿盈难得站得挺直,“你真的不见嫣然了吗?”
琅上捏紧了拳,摇了摇头,过了会儿,仍摇了摇头。
阿盈将那句在殿中时吞回去的话,说出了口:“可是若你死了,你的魂魄便……不得不见她。”
等离戈平定妖国之后,琅上便该被押去天宫受审,那些罪名,非死不能赎吧,呃,兴许他们很快便得重逢了。
琅上的目光终于从地上移开,要命的是那双血红的眼睛盯上了阿盈,阿盈被他死死盯着,头皮阵阵发麻,腿都有些发软。
“她在幽冥地狱,日日受刑。”阿盈捂着脸说道。
都不用看,她都猜的着琅上现下恨不得生啖她肉,活拆她骨。
诚然,殿中谈话时,她话间是有意误导琅上以为嫣然还活着,但她也没说谎啊,琼君以命换嫣然改过赎罪,这有一个字是假的么!
阿盈说道:“她与琼君为一己之私,杀害了无数澹荡湖生灵,还残杀无辜神族,本该魂消魄散的,是琼君最后耗尽所有神力护得她魂魄不散,日后刑满尚可重入轮回。等你去了十八层地狱,少不得相逢的。”
“我不去幽冥。”琅上一字一顿道。
那哪由得他说了算?说实话,他虽勾结了魔族,但他是魔族弃子,点起的火还没烧多久,便被离戈扑灭了,除了这场最后投了降的叛乱,做的恶甚至都比不上嫣然多。
至于弑杀妖主,再说实话,天族根本就不在意妖国权力的更迭,绑上受个几十道天雷就算是彰显天族的威势了,提醒妖族上头还有个天族在看戏……啊不是,是在主管。
以她猜测,琅上的下场大半可能是要打入幽冥了。
“我不去幽冥。”琅上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他忽然从地上起身,冲到阿盈面前,抓着栏杆,即使被禁制灼穿了手掌,也不肯松手,“你杀了我,我知道你敢。”
阿盈冷不防被这一张淌血的大脸吓着,踉跄后退了几步:“你在说什么疯话,我做甚要杀你?”
“你杀了我,打散我的魂魄!”他的话似癫狂,可他的眼神分明依旧清明。
阿盈又退了几步,生怕被他赖上:“你们不是恩断义绝了吗,你无意杀了她亲族,她也杀了你至亲,你为何一厢情愿地要为她赔付上往后生生世世?”
琅上说:“喝下孟婆汤,往后生生世世跟我又有什么干系。”
阿盈还从未想过,原来转世轮回竟可以这般看待,这么想的话,那做神仙不能转世轮回似乎也不算亏?
“我不是要偿还给她什么,我只是不想我再给她带去什么苦难。我们这一世,两不相干,最好。”
阿盈不是很能想得明白,她不由深思。
“你杀了我!”琅上摇着栏杆大喊,他好像已感觉不到疼,一心一意想要灰飞烟灭。
先前在大殿上,阿盈怕他会因为知道嫣然已死而重燃斗志,反悔受降,哪里会想到他竟是眼下这种反应。
阿盈很是头疼,却坚定答道:“我不会杀你的,所有果报都是自己种下的因,犯下罪孽就该赎罪,不管是你,还是嫣然,这世上谁都不会例外。”
琅上低低笑了起来,在这昏暗的牢狱里,那种绝望,阴冷渗骨。
“你说因?你说罪孽?可是究竟是谁让我种下这因,犯下这滔天罪业?难道不是天,不是这天命吗?
“是我和嫣然想回来妖国的吗?是我想杀了那些妖的吗?是我想、是我想杀了父君的吗!
“可为什么最后只留下我?只留下我和那么多罪孽朝夕纠缠,日夜不得安生?
“这就是天命吗?这就是天道吗?将众生如同木傀般摆布,耍弄完再行审判,丢进苦难里继续焚烧,不将一颗活心里的最后一滴血烧干,不肯罢休是吗?”
阿盈静静地听完琅上的一声声质问,他没有暴怒狂吼,也没有声泪俱下,只是扯着笑,平静地一句接着一句地问。
阿盈想了会儿反问道:“那你求天命送给你一个嫣然了吗,你求天命让你和嫣然相识相恋了吗,你求天命让妖主生养你了吗?出生时你不骂天命,作为妖少君至少能在妖国横行霸道地长大时,你不骂天命,初识嫣然时你不骂天命,乐盈降生时你不骂天命,深陷苦难时,你终于记起是天命书写了你命中的苦难了是吗?
“那些为你而征战的妖,不死都城下积满的血你在意过吗?那些澹荡湖生灵的苦难就不是苦难了吗?那些枉死的神仙是比你得天幸了吗?
“你所问我想不通,答不了你,可你能答我所问吗?”
阿盈变出个水囊,喝了口甘露水,继续说道:“天道就在天地间运转,得道,道就成了你,得不到道,就……没头没脑,也能开开心心地活着。我师父说过,天道不会戏弄人,也不会背叛人的。是你们
被苦难淹没,背离了自己的道,而择了能救你们于一时的怨愤仇恨,那就无怪从此与罪孽同行。天道亿亿万,即使做妖做魔,与神族不同道,但也该有道,修炼道,坚守道。”
说完,阿盈又补充道:“只有改邪道入正道还可原谅,若修邪道的话,那些神族还有另一套说辞来降罪,不过反正弃道而无道是极其可恶的。”
琅上被阿盈一通话说愣了,竟忘了再喊“杀了我吧”,阿盈挠了挠头,皱皱鼻子:“我倒是和冥王熟稔,大不了我以后跟他打个招呼,尽量帮你们岔开受刑的时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