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山白(334)
玄女垂头半晌,问道:“魔修炼也很艰难吗?”
与前言全不相干的问题,问得大魔头兴致盎然起来,反问道:“何以见得?”
玄女慢慢说道:“神仙修无恨,魔族修无情,也该是艰难的吧。”
“情,这般好的东西,为何要修炼化解?我们魔呀,极是重情呢!何况小仙姬难道不知,情与恨乃为一体,合归一心,你说这话,好是痴愚呐。”
“本是一颗心,前后不相同。”玄女摇了摇头,说道是,“我不想跟你说了,你若不要放我,便杀了我罢,阿玄在天宫无足轻重,天帝不会救我的。”
“你刚刚说,”大魔头语气奇怪地问道,“你叫什么?”
玄女不理。
魔头似有些恼火:“哼……老天帝不会救你,可他如今应劫归墟,你哥哥可不是铁石心肠罢?”
“什……什么?陛下怎么会……”玄女猛地抬头,无神的目光投向魔头那里。
“吃惊什么,我父君一命换他一命,天帝又如何?马上我也要拿了这新天帝的命,一雪我魔族之耻,后容觉得如何?”
一直沉默,守卫在后面的后容,此时应声回答:“举世之间,再无君上做不到之事。”
魔头赞许地嗯了一声。
玄女尚处震恸之中,回过神来不知他们说的什么,只是着急追问:“魔君也死了,那君后呢,那位巫族君后呢,她有事吗?”
魔头语气忽然凌厉起来:“你问她做什么!你与巫族有干系?你认得她?”
玄女被这骤然扑近的诘问吓住,被一把掐住了脖子,她慌忙想要掰开那冰凉的手。
“说!”魔头的声音比手更冷。
“我认得……她帮……过我们……”玄女一面挣扎,一面模糊不清地艰难吐字,“她还……活着吗……”
脖颈上的手突然松开,失去桎梏,玄女摸着受伤的喉珠,伏在地上痛苦地喘息。
魔头挑起她的下巴,又用力撇开,玄女磕破了额角。
“真脏!高居九天云上的神女,也一样会沦落泥淖间,失去神力的你,和这里的污秽血蛆有何不同?”那嘲讽高高在上,充满恶意,让玄女不由瑟缩颤栗了一下。
魔头踩在她身上,语出如刀,字字恶毒:“你们像不像?你看得见这些肮脏的血蛆吗,是不是很恶心?”
铮——
魔剑出鞘,剑背挑起一只又一只血蛆,甩到玄女身上。
“我看不见。”玄女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睁开双眼,朝向血蛆被丢来的方向,又重复了一遍,“我看不见,所以世间生灵,对阿玄而言,都是一样的,血蛆与阿玄,也无不同。”
话落,静了片刻。
“原来是个瞎子。”
玄女听这魔头如是讽道,并不在意。
脚步声又响起,却是远离而去,玄女僵直的肩悄悄松了松,又抱住自己,小小一团,慢慢地缩回了角落里。
“带她上去,见见她一视同仁的子民。说话容易,不过是唇齿一碰而已,但看刀斧碎骨,恶虫食心时,骨还硬不硬,心还慈悲不慈悲。”魔头走出石牢后命道。
后容唯命是从,将玄女抓了出去。
万魔窟仍是终日晦暗,天地失主,对这里也无分毫影响。
阿玄独自站在大片灰烬之间,前后无伴。
这里不久前还是明媚鲜妍的花田,父君的一场大火焚尽了所有,又变回了往日死气沉沉,浑如黑海的样子。
如今这里惟一的鲜亮,便是她满身满头的霓裳彩珠。
“君上。”
后容回来复命,但只跪在灰烬之外,并未进来。
阿玄嗯了一声。
后容便继续说道:“神族玄女受过刑罚,什么也没说。”
阿玄问道:“她还活着?”
后容点头道:“动手的魔将知道轻重,不敢如寻常神族一般对待她,玄女只是伤重昏了过去。”
他审了其他神族,已查清玄女天生眼盲,由父兄教导,却生性怯弱,从未被天帝重用,不会知晓多少天族要事。
他亦知阿玄无非是为泄愤而已,根本也没指望问出什么。
确然,阿玄并未揪住这个多问,只命令道:“将她关回石牢,挑一个尚未被浊气侵染深重的魔女,关进去照顾她。”
“是,属下告退。”
“等等。”阿玄叫住后容。
“是。”后容仍旧跪下。
阿玄回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抬头,跪在那里,就像被砍去一半的树墩。
她歪着头问道:“你为何不过来,离我这么远?”
后容恭敬地跪着,没有一丝一毫可以挑剔:“回禀君上,没有君上的
吩咐,属下不敢僭越。”
阿玄没脾气似地软和道:“怎么会觉得这是僭越,你这样小心,是畏惧我像对待凤守一般,对待你吗?”
后容抬起头,目光却依旧垂落,谨守下属本份,答道:“凤守得君上青眼相加,才有此福祉,属下不敢妄想能够比及凤守。”
阿玄听得笑了起来:“是呢,我好欢喜他!我还以为谁都不懂得我,后容,容卿,你往后,往往后,也都别怕我。”
“属下不会。”
阿玄想起来:“在西陵你曾立有誓言,愿为我而死,当真作数吗?”
“是。”
阿玄看着他这张已与在西陵时截然不同的面容,追问道:“如今我已将你封作魔族大将军,你都是大将军了,还愿为我而死吗?”
后容抬起双眼,献上誓言:“属下甘愿为君上,万死不辞。”
阿玄不解:“为何呢?”